贪官污吏哪儿有不怕死的, 杜陵春自然也惜命,所以他更忌讳旁人在自己面前提“死”个字。但瞧着公孙琢玉一脸认真的模样,满肚子气又顿时消弭于无形, 化作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傻子,”杜陵春到底缓了语气,捏着他下巴道,“人哪儿有不死的?” 公孙琢玉紧紧抱着他道:“不善终寿终正寝还是有区别的。” 杜陵春没好气的道:“那你便觉我会不善终?” 公孙琢玉是个实诚孩子,闻言点了点头:“嗯。” 杜陵春:“……” 公孙琢玉握着他的手, 将指尖挨个拨弄过去, 低声道:“司公既已权财不缺, 那些银子要了是锦上添花, 不要也无伤大雅,反而白担一份风险。再则南地蝗灾严重,倘若那些子人做过分了,说不会闹到陛下耳朵里,何苦趟一趟浑水。” 杜陵春心境还是与从前有些不一样,说不上哪里变了, 但就是变了。听公孙琢玉如此说, 竟也没有立即生气, 意味不明的道:“你倒是会做好人。” 公孙琢玉意温暖又明朗:“司公是好人, 我就做好人, 司公是坏人,我就做坏人。” 杜陵春甩开他的手, 但没过久, 又自己牵了回去,咬着牙阴恻恻的道:“什么了不的大事,也值得你掰扯这么理由, 只是这银子若退了回去,不过从一个口袋换到另一个口袋。你如想救济灾民,我叫人换成米粮,南下一趟分出去便是。” 杜陵春在官场浸淫多年,其中的水有深他比公孙琢玉清楚,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公孙琢玉拈起他肩上的一缕头发问道:“司公会不会嫌我管闲事?” 杜陵春自然不会么想:“你我之间,何必说这种话。” 杜陵春在皇宫苦熬了太多年,早将心中最后一点仁慈磨了个干干净净。他隐隐知道,自己可能永远都没办法变成公孙琢玉一样的人,但并不妨碍他护着对方往前走…… 公孙琢玉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后,才略有些嘴笨的说了四个字:“司公真好。” 司公其实不好,但司公只对公孙琢玉一人好。 杜陵春不愿与他年糕似的腻歪,干脆起身走向了床边:“时候不早,赶紧歇息,明日睡迟了可没人喊你。” 公孙琢玉立刻小碎步上去,跟着爬上了床。他睡觉很简单,将被子一盖,把杜陵春往怀里一搂,半盏茶功夫就睡着了。 “……” 大概没心没肺的人睡得都快。 杜陵春不似公孙琢玉睡眠好,往往要许久才能入睡。他闭着眼,忽的想起了自己初至江州,知府设宴款待的那晚。 张吉吉不知他就在门外,曾醉后失言,讥笑自己再权势滔天也没用,不过是个没根的阉人。 句话十足十惹了杜陵春不虞,藏在袖中的手都狠狠攥了起来,然而他未来得及发作,便听另一人道:“穷苦人家多有衣食贫乏的,若不是逼不已,一个好好的男子想来也不会入宫净身,何必出言中伤,如此轻贱人……” 声音低沉又平和,他鬼使差的便将火压了下去。 奴才,阉人,两个词是杜陵春心中的一根刺,轻易触碰不。 暮色沉沉,菱花窗上一片疏疏密密的树影,夜风顺着缝隙吹进来,帐幔轻动。红烛无声且缓慢的燃烧着,红泪偷垂,最后燃烧殆尽,缓缓灭了,冒出一缕青烟。 杜陵春见公孙琢玉翻身蹬掉了被子,又拉上来给他盖好。静静躺在床上,心想姐姐何必让他找什么知心伶俐人,身边不就有一个么,自己已然找到了。 个人不嫌弃自己是奴才,也不介意自己的残缺,自己的目光从来不带着异样。会教他字,给他念诗,还会给他买米糕…… 杜陵春某种时候也像个孩子,有很事想和杜秋晚个最亲的姐姐说,但很可惜,都不能说。一桩桩一件件,都和公孙琢玉有关。于是他只好藏在心底,藏得谁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