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 年长一些的警察姿态随意地弯腰撑在围栏上,一手夹着香烟。
两人之间的交流并不显得多么严肃,又或许这是岩谷行雄刻意为之, 毕竟教育后辈并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反倒有可能惹上麻烦,尤其是他并不知道眼前这年轻警察的背景。
以他做人的原则来说, 现在说这样一句话主要还是出自于对影山步的欣赏——这一看就是个做刑警的好苗子,以后别走错了路。
影山步虽然不抽烟, 但是对二手烟没什么感觉, 问就是被某位前监护人腌入味了。他听到刑警的话有点诧异,于是当下反思了几秒这次破案走的捷径是否太过引人注目。
至于其他的……他确实是为了做警察而做警察的。
感慨于这些资深警察的洞察力之强,他无意反驳, 诚恳地接受了这番教诲。
“我以后会注意。”
岩谷行雄瞥他一眼,手指间猩红的火光在夏日使空气更为燥热。他抖掉余烬,昏暗的灯光下也没看出来这年轻人到底是虚心还是假意,但他已经仁至义尽。
忽然口袋震动,他摸出来手机一看,说道:“吉冈由佳醒了。”
病床上的女人身着住院服, 面色苍白,眼皮合拢, 然而几人都知道她已经醒来,麻醉的后劲已经过去了。
仍旧是以影山步来把控主场, 他凝视着女人片刻, 外人无从得知他此刻所思所想,然而他的目光中却清清楚楚地从女人身上拉出一个文字标记:【滥用抗抑郁药物产生的戒断症状以及其他副作用】
之前在女人尚未苏醒时, 他和岩谷行雄来到这间病房看到吉冈由佳本人, 稍花时间便读出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细节, 这也奠定了他推测的基础,以及拥有了劝说吉冈雄大坦白的底气。
之前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家庭里的精神病患者明明是是男主人,但在他的口袋里却有混合了强碱和药物的空胶囊,同时桌上的茶杯里被人下了强碱,桌子底下还有个空的药瓶。如果不通过食物的话,他们到底是如何摄取过量强碱的呢?
看到女主人身上的标识之后,他恍然大悟:原来精神病药物并不是吉冈雄大在吃,或者说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吉冈由佳!
而吉冈雄大在被他审讯时下意识说出的那句“我只是不想吃药而已”也能作证这个猜想,甚至于他将药物下给妻子的整个过程中,吉冈由佳都是不知情的,否则吉冈雄大也不会将胶囊藏进裤子口袋。
果然,在男主人的供述里,他将一切都交代得清清楚楚,那就是他一直以来都不认为自己有精神类疾病,哪怕看过许多医生,他也坚持认为这只是自己一时脾气不好,又或者是心情不佳。
而他也对“精神病”这个称呼拥有极强的抵触心理,认为是对他的一种羞辱和否定,将他与正常人割裂开来。从他一直努力维持着正常人的生活便可见一斑。
而他的妻子则与他反复争吵,甚至威逼利诱让他吃药,令吉冈雄大不胜其烦,甚至产生了被害妄想。
他说:“反正我当年根本没有想跟她结婚,都是她拿怀孕这件事威胁我,说如果我不跟她结婚就要毁掉我!”
说话时满脸憎恨之色,也不知道究竟是精神病所致还是当真夫妻已经反目成仇。
因此他就时常将药物换入妻子的常用药,或者干脆加入给妻子的食水中,就这样过了许多年,竟然反倒相安无事,不再因为这个问题产生争执。
而吉冈雄大的症状因为没有得到持续的有效治疗,所以时好时坏,但也只关在家中不与外人道,甚至对孩子也隐瞒得不错,女儿至今不知道父亲有精神类疾病,只是觉得父亲有时候脾气很恐怖,在卧室里跟母亲爆发过激烈的冲突,但她也不敢阻止。
“吉冈由佳,我知道你醒了。”影山步声音平静和缓,但是又冷淡镇定,令人不由自主打起精神凝神静听,“你知不知道你的丈夫吉冈雄大在过去五年中持续将抗抑郁药物给你服用的事情?”
女人睫毛颤了颤,终于睁开眼。
“抗抑郁药物的滥用可以导致正常人的躁狂、焦虑、失眠、情绪迟钝甚至是自杀倾向。你在过去的几年里有没有类似的不适症状?”
影山步看着吉冈由佳,读出来了肯定的答案,但她表面没有反应,只是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
“他已经对事实供认不讳,你作为受害者应当有知情权。之后检方会对他提起公诉,如果能够得到你的谅解书的话,他可以减刑,但那也得等他健康出院之后了。”年轻的警察一板一眼地平铺直叙,“他的情况很糟,肾功能衰竭,未来比较悲观。”
吉冈由佳这时候才转了转眼睛,干燥苍白的嘴唇抽动一下,声音嘶哑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死?”
她的声带确实受到了强碱的腐蚀,但因为自杀所服用的是胶囊,所以她的声带仅仅只是被返流的液体烧伤了,令她说话嘶哑疼痛,不至于完全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