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去,抚摸那双令人沉醉的眸子。 苏吴闭上眼。 他按下她不安分的手,再睁眼时,满眼肃杀。 三世佛已被他毁去。佛头咕噜咕噜滚了一地,一颗含情的泥胎双眼凝视自己,正是过去佛。 他点了她的睡穴。她迷乱的眼阖上之前,尚带着不满足的躁动慕意。 一只脚踩上佛头,抱着秦姜,他寒凉的目光在每一个拿刀执枪的僧人身上掠过,开口是化不开的万年寒冰,“今日我不杀生。” 寒光出鞘,是埋于地下玄宫一甲子的剑——六合。 当日他为新焠的剑取名,执剑志得,“六合之下,无不可斩之人,无不可保之人。” 它已斩了该斩之人,保了该保之人,宿命已了,本该长眠地下,却又和它未死的主人一样,被重新唤起。 “以耳代首,今日割你们一只耳朵;下回若再作恶,斩的便是头颅!” 他轻轻地把怀中人放在佛座之旁。 六合之下,无不可斩之人。 甚至没有人能看清他的残影,簇簇拥拥包围的有五六十人,都是妙觉寺一等一的武僧,却连还手的招数都施展不出来! 雪白的剑光与墨黑的衣裳似成阴阳二色,从每人鬓边一闪而过。众人大乱之下,举兵器相抗,顿时殿中一片兵刃交接之声,随之而来是黑白所过之处,此起彼伏的捂耳惨叫。 果真,每人的右耳应声而落,和佛首一样,被齐齐削断。受了惊的寺僧狂乱挥舞利刃,踩死斩伤者乱成了一锅热粥。 无泯跳到高处,目光追逐那条几乎看不清的身影,惊骇之下,是火一样的狂热崇拜。 “若无青云志,何必上九霄……”他痴痴念出这句遍传武林之言,死盯住的眼也不眨一下,“揽月剑法、摘星轻功!” 上得九霄揽明月,一船清梦摘星琼。 七十年前,武林世家还敝帚自珍时,初登盟主之位的宿凤梧便把自身所练的三套绝谱公之于众,这便是心法《九霄》、剑法《揽月》和轻功《摘星》。 武谱之精妙,引得众人纷纷修习。当时有人笑话宿凤梧为了笼络人心,欺师灭祖的事都干出来了。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再没出一个及得上宿凤梧的武林高手。 绝世奇才,不在秘籍精妙,只在自身天资和刻苦。 也正因如此,无泯才能一口断定这恐怖至极的年轻人所携功法,但当今武林,谁能将九霄揽月摘星练到如此鬼神皆惊的地步! 很快,神殿里血流如注,每人右半边脸上都挂满淋漓鲜血,惨叫声不绝于耳。眼看着那片残影掠到跟前,无泯心胆俱碎,狂热和恐惧几乎要撕裂他的心神,颤抖着嘴唇道: “宿……你是宿……” 右耳一阵剧痛,他伸手一摸,一个东西啪嗒掉地,那是自己的耳朵。 血肉模糊中,他喉中咯咯作响,长棍哐当砸落于地,双腿一软,跪在那双腿前,仰望他如天上烈阳,“你是……宿佛……转世……” 他向着他的方向狂乱地磕头,甚至忘记了耳上的痛苦。这伤是宿佛之于他的,如此甘甜、如此令人迷醉! 苏吴擦尽了手上鲜血,重又抱起昏迷的秦姜,冷漠地望了一眼把头磕得红肿充血的无泯,穿过匍匐不敢近前的众僧,在鲜血铺就的道路中,离开神殿。 枯倒的过去佛仍凝望着他,一如几十双眼睛或恐惧、或愤恨、或狂热地追逐着他,直到消失不见。 秦姜做了许多混混沌沌的梦,都是支离破碎的。 梦里有慈和的父亲,严厉的母亲,聪明的哥哥。 但更多的时候,她却梦到一个很熟悉的人——或者神。 陷入浑噩中时,她痴望着她的神,或拈花持剑,或坐于莲台,但都微笑多情,使人在凝视之下,面红耳赤,心跳如鼓; 偶尔清明一些了,她似乎能认出一二。那好像是苏…… 苏什么来着? 她就这样清醒一阵、浑噩一阵地过去了。 但每当清醒的时候,就会脑颅欲裂,烦闷欲呕,把身边人折腾得不能安生。 吕椒娘拍着她的背,为她擦去额上冷汗,叫双雁来,一同换了湿透的小衣,心疼道:“这也不能算清醒啊!路还没走一半,就已经瘦成这样,我怕……这可怎么是好!” 马车辚辚,走在南下的官道上,路程遥遥没有尽头。她说不出口的是,照这个样子,秦姜能不能撑得住到善县都不一定。 赶车的是苏吴。他没说话,鞭子又一抽马腿,马车在道上再次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