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动作一停,整理好衣冠,齐往院中接旨。 建邺传来的旨意很简单,程达身为郡守,敌寇来袭之时竟不在城内,按律当斩,念在是被胡人掳走,情有可原,又及时斩杀胡使,功过相抵,着革去郡守一职,贬官三级,余罪不论。 革职降级,本是难堪事,但程达如松了一口气一般,山呼万岁,拜伏于地接旨。 亦有一道旨意发给庄戎,襄阳如今没有主官,将军务政/务一道交予他,命他整饬防务,以备胡人再次南侵。节度使一职为战时常设,本就可兼管一地财政、司法、民政,并不受文武不相统属的惯例限制。 两道旨意宣毕,朝廷派来的使者急着回建邺复命,并不听挽留,一行人匆匆而去,扬起滚滚烟尘。 程瞻洛刚站起来,揉了揉跪得有些麻的膝盖,就听扑通一声,程达栽倒在地。 他被庄戎逼问了大半天,精神压力巨大,旨意一来,大惊大喜之下竟晕了过去。 “将程府君抬到一旁馆舍里,叫郎中来好生诊治。”庄戎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若有实质,和通敌叛国之罪相比,这实在是个轻描淡写的处分。 庄夫人牵了程瞻洛的手道:“此处忙乱,你先随我到一旁歇息。” 自有人来抬了程达到一边去,庄戎与庄守白两人回了正堂之中。 “阿耶。”官署之内,只有庄戎与庄守白两人,庄守白开口道。 庄戎道:“程达这事,你怎么看?” “他一个人,没有这样大的胆子。”庄守白从怀中掏出那半块印了印章的白绸,摊在案上。 用的是上等的龙泉印泥,有一两印泥一两金之称,在光下细看,还能看出朱砂里掺着的细碎金箔,里头还化了沉檀、龙麝与玛瑙,用手轻轻一捻,能闻出浮动的雍容香气。 朱红印泥钤下的纹路清晰而艳丽,不洇不渗,遇水不化。当然,最重要的不是一旁雕饰得细密而华贵的纹路,而是中间的三排篆体,当中一个显眼的梁字,红得刺人眼睛。 “从建邺一路筹谋过来的令,当中少说牵涉了几家世家,”庄戎缓缓点了点案上白绸,“这一位也等不及了,圣人将要大婚,建邺果然起了风雨。” “圣人……”庄守白皱了皱眉。 庄戎避过这一茬不提,转而道:“他敢当场杀了胡人反口,又想赶去杀人灭口,必是身后一系提前计谋好的,你看如今这旨意,到得异常及时。” 庄守白冷冷一笑:“为免折腾出事来,建邺那人被我当场杀了,身上表记信物都在此;那天俘虏的几十个胡人我都带回来了,对程达,只说一个汉人也没有见到。现在看来,那天的处置竟是歪打正着。” “做得好,他可有怀疑?”庄戎问。 “被我糊弄过去了,他只道我年幼,处事不够成熟。” 一开始庄戎接到消息,只以为是程达一人摇摆之下最终叛国,没想到背后竟是连串阴谋,事涉建邺。当机立断之下,数千胡贼已被斩杀,襄阳如今已安,只是幕后之人露出的影影绰绰的身形,叫人心惊。 本朝立国不到三十年,此前几十年里,朝廷皇位轮转得走马灯也似,各方豪强世家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乱世之下,政治斗争便极为严酷,今日荣宠无限,明日身死族灭,并非什么稀罕事。 建邺连绵的峻宇雕墙之中,也不知隐藏了多少波谲云诡与斑斑血迹。士人为避祸,一反前朝时关心国事、舍身进谏之风,不是尚清谈就是去隐居,总之是谈玄入道,渺渺飘在云端,借此与现实的残酷政治相隔绝。 如今几方势力相持,手里不是有权就是有兵,天子尚未亲政,太后专权在手,朝堂之上勉强维持着诡异的平衡。 但这平衡又极为脆弱,像是一根险伶伶的头发丝悬着,轻轻一碰便一触即发。 庄戎看着血一样鲜红的印章,心知此事一道闹开,必然不能善了,胡人还在北面虎视眈眈,此时若大齐内乱,江山社稷危矣。况且建邺的旨意一至,此事相当于盖棺定论,没有庄戎再上奏的余地。 建邺说程达没有勾结胡人,那就必定没有,哪怕眼前证据昭然,也做不得数。 “阿耶?” “这些表记书信收好,还有抓来的人都好生关起来,这都是日后的证据,”庄戎沉沉道,“旨意既下,如今不能再做什么,留待来日,再与这群国贼算账。” “是,”庄守白问,“还有程家那位小七娘……” 他们心里都清楚,程瞻洛在程达手上怕是讨不到好。她偷听到了那样至关紧要的大事,逃得又迅速果断,程达心里怕是已经起疑,若是让她被接回程家,处境势必尴尬。 “你去请她和你阿娘过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