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市,青龙大街,来福酒肆。 定平王于旬日前解除了宵禁,但京城里到处都是长林卫,定平王谋害皇帝的流言也甚嚣尘上尚未止息,这档口人人谨言慎行恨不得道路以目,真敢彻夜放浪的绝不是一般人。 付老板想起客人来的光景。那时黄昏,正是酒肆生意最好的时间,他家酒楼便宜实惠地方又大,很受长林卫的青睐,经常成群结伴的来这吃饭。 先是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在他门口戛然而止,然后一人跃马而下,身着深色劲装,身形高大,方脸阔目,一道伤疤从左边眼角划到下颔,且浑身都带着不好惹的低压。 付老板心里打了个突,但毕竟酒楼里坐了一众长林卫,混子闹事,也不该闹到这里。 哪知这位不好惹的正是长林卫的熟人,且地位高多了,他店里的那些长林卫,见了人立刻行礼,说着什么“周将军”、“周指挥使”。 可是周将军并不睬他们,而是黑着脸把所有长林卫都撵了出去,自己进了包间,一坛又一坛的饮酒。 酒量再好,也得醉。就是醉了睡在雅间里,付老板也不敢怠慢,打发了伙计,自己战战兢兢地守在柜台,提心吊胆地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很是煎熬遭罪。 周子卓当然不知道付老板的怨念,他也没多余的精力去想。 他很生气,又怨恨,又不甘,又恨铁不成钢。 “赵翊的宣义营有异动,再不动手,只怕我们会被东州、江南、临原忠于皇帝的军队三面夹击了!” “当日皇帝遇刺,你控制帝阙,十万长林军唯你马首是瞻,这样的天赐良机,你却为色所迷功败垂成,你对得起被朝廷害死的老侯爷,对得起这些千千万万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将士吗?” “她利用你何曾停止过?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更何况你如今不宣而调,她只需要按一个谋反的帽子,满朝文武谁会出言反对?走到这一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皇帝外宽内忌猜疑成性,你就算是为了长林军的兄弟们着想......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你若当真喜欢那女人,对外宣称病死再给个假身份,娶来做妻子仍是一样。到时我绝不阻拦。” 他声嘶力竭,他苦口婆心。 然而卫寂却只是漠然不语。 周子昂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小丑,卫寂的反应像是当头浇了他一桶冷水,他失望至极,心灰意冷:“将军,你这样做,只会让我后悔,当初选择辅佐你执掌长林军。” 卫寂终于开口:“你可以离开。” 周子昂的血凉了,凉得透底。他像是今天才认识一样,瞠目结舌地看着卫寂。他突然发现,卫寂已经变了很多,比起在边关搏杀的将军,他更接近于一个贵族,他是陌生的,以至于在这过往幻象破碎的瞬间变得面目可憎。 铁质的腰牌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碰撞。 “你自己情愿被利用我无话可说,但覆巢之下无完卵,他日皇帝对卫珣下手,老侯爷泉下有知绝不会原谅你。” ...... “啪——” 酒坛落地破裂,覆水难收。 周子卓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任由酒水漫过一侧衣衫,俨然酣醉不醒。 雅间的门被推开,两个长林卫打扮的人走进来,付老板说:“两位军爷,这位爷在小店喝了一晚上......” 其中一人给付老板一块碎银,道:“不用找了。” 付老板眉开眼笑,殷勤道:“军爷还醉着,需要本店叫车吗?” 那人道:“我们自己有。” 一夜无梦,顾挽星准点醒了。 卫寂坐在床榻边沿,不声不响地端详着她。 虽然他好看,但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被大活人看了不知道多久,还是有点吓人的。 他今早穿的是荼白底织金缎袍,跃动的烛光打在他的周身,像是细细描了层柔光,无端有几分静谧悠然的氛围。 “挽星。” “昨夜睡得好吗?” 顾挽星翻了个身面对他,屈起手臂支着脑袋,明目张胆又理直气壮:“挺好的,没做什么梦。” 卫寂抬了抬手,荼白广袖铺陈于榻,宛如一片舒展的流云。 他的叹息轻柔得也像一片云。 沈拙提醒他是去政事堂的时间,卫寂颔首,起身换上朝服。 又是玄色。 倒不是说玄色不好,大华以玄为贵,连帝王最郑重的冕服亦为玄色,只是卫寂的五官本就偏向冷峻,如此便更是肃杀凛冽,叫人看一眼都仿佛进了寒冬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