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已亡故?”
祝卿梧从未觉得短短几个字会如此难念,每一个字都像是碎了的琉璃盏搅弄舌尖,割烂血肉,一动便会流出淋漓的鲜血。
故物,物故,人已经亡故。
是谁亡故?又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门上珠帘轻动,祝卿梧抬起头来,是秦太医随着宫人走了进来。
他先是行了个礼,然后放下手里的医箱,走过来准备给他把脉。
然而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被祝卿梧反手握住。
秦太医看向他,只见祝卿梧面色苍白,原本好看的眸子骤然失去了神采,乌沉一片,像是失了灵魂一般。
“祝公公?”秦太医望着他,眼中带着几分茫然。
祝卿梧也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定然很吓人,但他已经什么也不顾上,只是抓着他的胳膊问道:“秦太医,物故是何意?”
“什么?”
“物故!物故是什么意思?”
秦太医被他吓得一愣,下意识想向后退去,然而胳膊还在祝卿梧手里,只能被迫站在原地。
“祝公公,我先来给您把把脉。”
然而祝卿梧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只是拼命抓着他,细白的手指几乎要隔着太医服陷进他的肉里,神色茫乱,像是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一般。
“我没事,我没事。”祝卿梧拼命挤出一丝笑来,想要证明自己,然而这笑容却越来越难看。
“我只要知道物故是何意?”
秦太医虽疑惑不已,但身为御医,对于讳称实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因此还是如实回道:“《汉书苏武传》中说‘前以降及物故,凡随武还者九人’,故颜师古注……”
“什么?”
秦太医只能继续说下去,“颜师古注:“物故谓死也。”②
“这是讳称,祝公公问这是何意?”
“死?”祝卿梧怔了片刻,喃喃地念出了这个字,只一刹那,原本紧紧抓着秦太医的手骤然失了力气,重重跌回身侧。
一旁的玉珠见状连忙过来扶住了他,在他面前说着什么。
然而无论祝卿梧怎么努力,依旧什么也听不清。
耳边反反复复,只剩下了那日小豆子与他道别时的声音。
“阿梧,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陛下待你很好,但阿梧,我们终究是奴。”
“阿梧,再见了。”
“就当我说的是胡话。”
“好好吃饭,好好养病。”
“阿梧,要岁岁无忧,身体康健。”
“阿梧……”
心口猛地缩紧,像是被人用刀削去一块,疼得他猛然俯下身来。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最后只剩下了一句,“阿梧,我们终究是奴。”
奴、奴、奴……
一遍一遍,反反复复。
那日小豆子来与他
道别时他还不知道是何意?只当小豆子在胡言乱语,直到今日才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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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真心可以换真心。
他以为他们互称对方的姓名,坐在同一张桌前分食一块月饼便是平等。
原来这一切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堂溪涧如今是这里的皇帝,抬手间便可翻云覆雨,而他不过是一个太监,一个奴仆。
只要堂溪涧想,随时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八年的陪伴与情分,也不过是一句,“宦官而已。”
他所珍视之人,哪怕苦苦哀求,也改变不了他的命运。
胸口越来越疼,那种感觉再次袭来,明明周围满是空气,却依旧喘不上气,整个人仿佛要溺死在这里。
祝卿梧努力大口呼吸,头脑却又开始阵阵发晕,接着不受控制地涌出乱七八糟的过往回忆。
不知怎么,他竟想起了许多年前他生辰的那日。
因着想念故里,他半夜时怎么也睡不着,于是穿了衣服来到院中,望着天上的明月发愣。
谁知堂溪涧也走了出来,问他为什么还不休息?
“想家了。”
祝卿梧望着天上亘古不变的明月,随口说了一句。
堂溪涧没有再问,只是想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去了后院,不一会儿竟拿了一把锄头回来。
“你拿这个做什么?”
堂溪涧没答,只是示意他看向不远处的结香树。
堂溪涧走到树下,竟挖了一坛酒出来。
祝卿梧稀罕地走了过去,问他,“哪里来的酒?”
“藏的。”堂溪涧淡淡地回答。
祝卿梧知道他没有说实话,但也没有再问,只是问道:“你能喝酒吗?”
彼时的少年已有了几分成人的轮廓,望着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试试就知道了。”
于是祝卿梧便拿了两樽白玉盏同他喝了起来。
祝卿梧并不常喝酒,因此尝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酒,只能感觉到入口甜甜的,带着浅浅的花香,味道很不错。
于是便贪杯几盏,没想到竟会喝多。
这酒尝着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