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摆摆手,让人下去了。
看着姬无盐消失在门口,才转首看向宁修远,支着下颌有些不大正经,“那姑娘……一双眼睛生地极漂亮。”
宁修远不着他的道,闻言只是端着茶杯抿茶,淡淡反问,“是嘛……没注意。”
神色之间,瞧不出任何端倪。
皇帝轻哼,这小子,打小就老成,如今更是藏得深,他不想让你看出来的事情,便是你瞪坏了自己的眼珠子,也是看不到一星半点的。
“罢了罢了……”皇帝摆摆手,懒得搭理他,想了想,又道,“真的是那家人家的?旁支?”
宁修远沉吟片刻,有些语焉不详,“不一定。”
“不一定?总不能是姬家直系吧?那这身份便重了去了……”皇帝喃喃,却又觉得不可能。
据皇室这边收到的消息,姬家直系那一脉就一儿一女,女儿嫁给了上官家,生了上官鸢和上官楚,而老太太的儿子至今未婚,也就是说,姬家直系……已经无人。
“倒是听说上官楚前些年改了姓,过继到了姬家,也算是个直系,可老太太看不上,那家人家素来重女轻男……若非如此,李裕齐那小子也不会听了些风声就存了心思地要娶上官女,真以为我不知道他那些个小九九呢?”
“如今只知应该是姬家的不错,只是到底是哪一支的,暂时还未有定论。”宁修远搁了茶杯靠向椅背,听着楼下悠扬丝竹,虽也悦耳,可和之前相比,却总少了些什么。
姬无盐的琴……的确是鲜有敌手。
彼时他去白家,一是受了老夫人多次邀约,二是想要从老夫人身上找到蛛丝马迹。白老夫人出自塞北的姬氏部族,而姬家就是姬氏部落的“皇族”,白老夫人和姬家那位打小就是发小,这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收获不大。
宁修远沉吟片刻,想着彼时姬无盐那声“姐姐”……眉头微蹙,却听皇帝又喃喃说了声,“说到那双眼睛,总觉得在何处见过。”
宁修远扶手之上的指尖,微微一颤,才神色平静开口说道,“不早了,您该回宫了。”
“难得出来一趟……”
“若是被那些个老头子知道微臣又带您出来,弹劾微臣的奏章又要压到您的御书房去了。”
“得得得,扫兴……再喝一杯,喝完就走。”
……
雨夜,月色黯淡。
没有蜡烛的室内连伸手所见五指都似蒙了层如烟似雾的朦胧。
面前三点星火,隐隐绰绰。
纸钱丢进铜盆,姬无盐在黑暗之中取过一旁的酒坛子,打开,低头闻了闻,睫毛覆下,遮了满目疮痍。
和人前完全不同的情绪。
姬无盐很用力地眨了眨眼,嘴角微微耷拉着,她沉默着将坛子里的酒倒在自己面前的琉璃盏中,轻轻地、宛若梦呓般,唤了一声,“姐姐……你喜欢的杏花酿。”
你说,储君不喜杏花,自是也不喜杏花酿,你于东宫之中最是想念这一口杏花酿。姐姐,对不起……我到底是来晚了,只是不知,你可还在?
“古厝说,人死后魂魄会在她生前最喜欢的地方流连徘徊很久很久……你曾说最喜欢红墙琉璃瓦,你喜欢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接受万民朝拜,你说你喜欢上了一个男子,那人丰神俊朗、器宇轩昂,最重要的是,他能够带你走上权势之巅。”
姬无盐端起面前琉璃杯,缓缓地将杯中杏花酿倒在地面,看着酒液慢慢渗进砖石缝隙里消失不见,她又眨了眨眼,眼眶里承载了太久的泪水沿着眼尾缓缓滑落……
她又倒了杯酒,举头一饮而尽。
她握着空酒杯痴痴地笑,只是那笑比哭还要难看许多,呢喃里带了哽咽,“姐姐……我既希望你的魂魄还在此处,至少证明一直到最后你都未曾后悔过,可我又不希望你还在此处,我总不大喜欢这里……”
从窗外吹进来的风,沾了湿漉漉的水汽。
雨水滴滴答答打在芭蕉叶上。
雨下大了。
铜盆里的纸钱渐渐熄灭,她将仅剩的杏花酿尽数倒在面前,“姐姐。我今日见到了皇帝……我不知道他对你之事是不是知情,甚至是否参与,可说到底,你既入了皇室,他也受你一声‘父皇’,却护不住你,总也是有些责任的。”
“姐姐……仵作证实,你至死都是处子之身。可见彼时山盟海誓大抵是假的,若最终证实,你的死因里真的有皇室的手笔,那么莫说那巍巍宫城了,便是你如今的安眠之地,我也是要去闯一闯的。”
我要这天下……为你恸悲。
纸钱只余灰烬,姬无盐缓缓起身,顾不上沾了些灰尘的衣裳,只盯着那处被酒水打湿的地面,半晌,才转身走出屋子。
雨势细密,倒似江南秋季的雨,缠绵得很,打在发间、脸上,冰凉凉的一片。
姬无盐仰面看天,眼睛睁地大大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