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行酒量浅,却也喝得少,看起来并无醉意,只懒洋洋靠着椅背发问,“那位?又是哪位?”
陆江江整个人突然一滞,阖着的眼里似有清明渐起,他缓缓收了翘着的那条腿,转身正色看白行,以一种格外沉缓的音调喃喃说道,“已故太子妃……上官鸢啊。”
手中的酒坛子搁在身旁,他像是格外疲倦一般,满满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然后将脸埋了进去。
不知怎地,白行突然觉得这廊下的风,吹着有些冷。
既是已故之人,白行实在不知该如何措辞。何况,坊间传闻他也多少听了一些,一时间便沉默。
陆江江不知道是醉了还是清醒着,埋在膝盖里的声音有些晦涩难辨,显得格外消沉,“皇家……有什么好的。”
泛着意有所指的苍凉。
白行睁着眼看过去,眼神却带了几分迷糊,有些用力地眨了眨,却见对方已经从膝盖里抬起了头,靠着栏杆,还是二世祖混不吝的样子,耸耸肩,“哦,忘了你姑姑也是皇家的人了。还是正宫。”
微风起,绉纱轻舞。
喝了些酒神经都有些迟缓的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院门口微微佝偻的身形悄悄地转身离开。
许久,白行闭了闭眼,低声应道,“嗯。”
也不知道应的是前一句还是后一句。
不大的院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喝酒,没有人说话,各自沉默着。
……
北国夏季的傍晚,总来地比江南早一些。
方才还酷暑难当,此刻暮色渐起,风中便多了几分舒爽的凉意。
橙色的暖光被头顶的树枝分割成细碎的光晕,这样的气氛里,总能轻易勾起心底最柔软的心思。白老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问身边嬷嬷,“那孩子……她姓姬。你说……会不会是她的……”
“这世间姬姓之人何止千万。”
“可那孩子说祖籍在江南……”
“可您和那位夫人的祖籍,在塞北以外。”
“可……”
老夫人还待说些什么,身旁嬷嬷终是叹气截了她的话,“您若寻着似是而非的蛛丝马迹来证明她就是那位夫人的孙辈,便总能找到一些并不可靠的证据来说服自己的。可是……事实虽然残酷,老奴还是要提醒您,那位夫人只有一位外孙女儿,就折在东宫……”
是啊……折在了东宫那场大火里。
眼底最后的一点期待终于淡去,鹤发童颜的老人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很多,有种万事皆休尘埃落定的悲戚。
晚霞落地很快,光线愈发黯淡,以至于眼前的鹅卵石小径都似乎有些看不清晰。
“我在期待什么呢……”
“大夫说您最近的精神状态不大好。”
“无妨……皇家呀……真的没什么好的……”
声音散尽风里,飘忽地听不清晰,唯有说这话的人,心里压着的,是无人可诉的无奈。
……
沈洛歆原想着留在风尘居用个晚膳再走,顺便说说今日陪着若水一起找玉佩时一些不大正常的细节,没成想,这马车刚到风尘居门口呢,就看到沈家照顾母亲的丫鬟揣着手来回踱步,时不时伸长了脖子张望,显然是等地急了。
一问,说是父亲母亲打起来了。
当下沈洛歆就只能匆匆告辞,碍于若水在场,连只言片语都没给姬无盐留下。
到了晚膳时分,得了空才派了个丫鬟过来,所说之事和姬无盐所想差不离——彼时若水拉着沈洛歆走了一条压根儿没走过的路,绕着偏僻的人工湖走了一圈,又绕了一段连下人都没有的小路,才在某个犄角旮旯找到了她的玉佩。
用沈洛歆的话就是,“是个人都能看出她找玉佩就是个幌子,只是不知道绕这么大一圈到底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
姬无盐第一反应便是白家有什么值得她大费周章地进去、又借由掉落玉佩逛这么一圈,可转念一想又不对,若真是如此,她不会带着沈洛歆。
剩下的可能就是……若水大抵是宁修远的人。只是,宁修远的人,演技如此拙劣?
暂时想不明白,姬无盐便也不去多想了,反正静观对方的下一步棋便是。
遂道了谢,又问那丫鬟,“沈家如何了?”
丫鬟是个活泼的,闻言嘿嘿一笑,并不当一回事,“无妨无妨、姑娘不必担忧,常有的事儿……欢喜冤家。”
欢喜冤家?
这个词多少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小丫鬟像个叽叽喳喳的麻雀,几句话就将沈家那些早已家喻户晓没什么隐秘性可言、但对刚入燕京城的姬无盐还有些陌生的传闻抖了个干干净净。
众所周知,御史大夫家里有个母夜叉,人称许四娘。是沈老打小的“青梅竹马、欢喜冤家”,而沈谦沈大人,曾经的大名叫沈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