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夜,晚风甚凉。
站在门口听着意中人诉说关于他心底的那个姑娘的往事,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沈洛歆觉得,这感受甚是微妙,一定要用一个词汇来描述的话,那便是五味杂陈。
特别是你知道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能够取代她在他心底的位置,你更清楚自己不仅取代不了,甚至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
虽然只是三言两语,但沈洛歆还是能够从对方的表达里依稀看到那样一个姑娘,她身上有种江南水乡的温柔,也有文人镌刻进了骨血里的骄傲清骨,不强势、不攀附,柔软,却也有属于她自己的力量,自尊,亦自爱。难怪年轻气盛时的上官楚都甘为裙下之臣。
可这样一个姑娘,那一身清骨因着一场意外被一根根地抽离、碾碎……
于是,她碎了,她疯了,她为了忘掉那段灵魂都破碎的经历,将自己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天之前。
突然的,沈洛歆就明白了上官楚这些年坚持孤身一人的真正原因。
那一天被劫持、被重伤、被碾碎的不仅仅是那个姑娘,还有上官楚……上官楚将他自己囚禁在了那一天之后,画地为牢。他的那道伤口从未愈合,每一年、每一月、甚至每一天,都在重新被撕裂、被碾碎,早已血肉模糊。
院中灯火摇曳,隐隐绰绰间,自己的影子打在对方身上,她看着光影的交织,低低应了声“好”,又道,“你放心。今晚你说的所有话……今夜过后,我都会忘记的。”
“多谢。”他点头,又抬了抬下颌,温柔笑道,“进去吧,早些歇息。”言语间,少了几分平日里的随意不羁,多了些把握得很好的关心和距离。
这态度到底是……不同了。
沈洛歆心下泛苦,只颔首道好,“慢走。”说完,微微施礼,就当先转身入内。
走了几步,落在自己背上的视线仍然没有离开,她下意识挺了挺脊背,随后便是摇头苦笑——便是挺直了脊背学着人提着裙摆走着小步又如何?还能真的成了书香门第的大小姐不成?再说,江南的大小姐还不够多吗?这些年,到底只有一个姑娘让他一眼便起了想要与之成亲的念头啊!
自己再如何碾碎了骨头重塑了自己,那也不过就是一个东施效颦、画虎不成反类犬罢了。
倒不如,就这么将对方留在今夜吧,同那些心思、同那些故事,一起捆一捆,收拾收拾,留在过去的岁月里!
心下既有了决定,她停下脚步,仰面看了看夜色郎朗,倏地扯着嘴角笑了笑,背对着门口挥了挥手,三两步跨上台阶,对着听到动静赶出来的心月吩咐道,“去,给姑娘我打洗澡水来!”
她叫沈洛歆,也只是沈洛歆,一个两世为人仍然混不吝、如何都学不会也不想学千金小姐那一套的泼皮猴子!
“姑娘喝酒了?”心月问她,“可要熬点醒酒汤?”
她大手一挥,“不必!姑娘我酒量好!清醒得很!”从未如此清醒过!
他上官楚愿意画地为牢,沈洛歆却永远不会为了任何人停留在任何地方,就算是心动过的男人,也不行。
心月蹙眉打量着沈洛歆,半晌,仍是担心,“姑娘……您看起来,像是醉了……”这般兴奋的样子,可不就是喝醉了嘛,哪有正常人这般大半夜手舞足蹈的?
“我没醉!”
“听说……喝醉了的人都不承认自己醉了……”
“快去打洗澡水!”她嚷嚷,气势汹汹却又极尽轻柔地一巴掌落在对方脑门,顺手大力揉了揉心月的头发,一边催促着,一边走进屋子。只错身之际,嘴角却是倏地落下,表情落寞颓丧——有些事,理智告诉自己该往哪里走,可总有一根看不见的绳子将自己朝着反方向拉扯,整个人在这样的拉扯之中疲惫、煎熬、疼痛。
那些实打实的难过,从来不会因为你多了几分理智就能减轻分毫。
她进了屋,走到窗边,悄悄打开了窗户看出去,正好看到那人微微垂着眉眼背手离开的样子,月色打在他身上,像是笼了层银质的轻纱,让他愈发有种遥不可及的清冷感。
真的很想要看一看啊,看一看上官楚对着心仪的那个人柔软下来的模样……
……
姬无盐洗漱完毕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就见着宁修远坐在窗边随手翻着小几上的一本册子,她走过去低头看了看,是这两日自己还未看完的账册,遂问他,“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搁下手中账册,宁修远甚是熟稔地从姬无盐手中接了帕子,将她按在椅子里帮她擦头发,笑道,“母亲最近结交了一位小友,今日在府上款待这位小友,这不,小友年纪小,深夜一个人回来母亲不放心,于是安排了我将他送回来……正好,我也想着来看看你。听说,前几日你去楚兄铺子里拿了两匹云锦?”
“可不。”姬无盐指指那册子,“他小心眼呢,就拿了两匹布罢了,给我送来好几本账册,说这些铺子在我名下的,让我自己打理……我看了两日了,还没看完……你如何晓得?”
姬无盐偏头看他,宁修远又将她脑袋拍回去,“别动……别扯到了。前两日偶遇到了,他提起此事,账册还有多少没看的,待会儿交给我,我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