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脚还未落地,身后传来尤封着急忙慌的声音,“姑娘且慢!”
抬着脚缓缓放下,姬无盐半转了身子回头看向已经站起来的尤封,并不意外,只是脸上笑意散尽,一双眸子黑沉沉地看着对方,没说话——如今,这主动权稳稳握在手里,她也不介意在此处多待上片刻。
只是,面对这样的眼神,尤封却似如芒在背。他讪讪一笑,请姬无盐落座,“姬姑娘,不若……坐下详谈?”
姬无盐没坐,只站在原地维持着身子半转的姿态,拒绝道,“不必了。本就是几句话的事情,站在这里说开了也是一样的。只是,方才我想着,尤大人为人正直,同你说话不必绕着那许许多多的弯子,亦不必欲言又止、更不必指桑言槐……只是如今看来,到底是我年纪小,初出茅庐,天真了。”
说的人大大方方的,听的人却一阵阵地汗颜。
本就是老老实实的性子,这会儿被一个跟自己女儿一样大的小姑娘指责,虽然方才自己那句话也就是试探的成分居多,但对方所言又句句在理,他自是汗颜,无从解释,只道歉着,“实在抱歉。如今不会了。”
小姑娘却似乎并不相信他,眉梢微挑,“尤大人想清楚了?朝三暮四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尤封颔首,肯定,“自然是清楚的。说白了,本官自己几斤几两心中还是有数的,这从龙之臣……怕是还不够格。何况,若最初姑娘所言为真,这疫病之事当真和东宫脱不开干系,本官便是丢了这乌纱帽,也是不能同东宫同流合污的。姬姑娘,手炉虽凉,但屋内燃着炭火,当是不冷的,不若,坐下详谈?”
姬无盐到底是坐了回去。
对方这次明显配合了许多,起身为姬无盐倒了茶,双手递给她,“暖暖手。”
待姬无盐接过,尤封才坐回自己位置,含笑问道,“姑娘说得对,既是买卖,总要双方都获利才行。不知姑娘想从本官这里得到些什么?”
茶水的温度透过白瓷杯传递到掌心,姬无盐下意识紧了紧,才看向尤封,“一些答案和一个记录。”
“姑娘请说。”
“那日,去请许四娘的人是谁,住哪里,如今可还在大理寺中当值?还有……最后三天内给李晏先送餐的人的名单。”
尤封点点头,又等了片刻,却见姬无盐只看着自己,并不说话了。这是……
只是如此?
尤封微微一愣,这些答案其实并不难查。他有些意外,不由问道,“这些事情若是三爷来问,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功夫,姑娘如此舍近求远,是为何?”自己手底下都是些什么人他清楚,官大一级压死人,若是宁修远差人来询问的话,他们压根儿不会瞒着,也不敢瞒着——何况,他们并不知道事情之中的弯弯绕,压根儿不会想要隐瞒什么,可能反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想要讨个好。
姬无盐却摇头,“李裕齐既然已经将手伸进了大理寺之中,三哥找人问话,焉知对方不是李裕齐的棋子,问出来的答案是真是假,无从辨别,既如此,倒不如直接问尤大人的好。何况,小女虽是商贾之人,却也知道银钱易清而人情难还,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情,不必浪费三哥的人情。”
尤封注意到,姬无盐已经说了好几次“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情”,看起来轻描淡写的,大概她也是真的这么想的。
若是灵犀……她会如何?尤封说不上来,他一直觉得自己了解灵犀,但这次赐婚的事情上她做的事情总让人有些猜不透、摸不准,但他知道,灵犀的做法同姬无盐应该是不同的。
他总免不了将眼前的小姑娘同灵犀相比,但又总觉得对方看起来实在不像什么“小姑娘”,她冷静、从容、独立,还有些狡黠,透着一股子天地不羁的无畏。
“好。”尤封颔首,起身,“我先去找下人拿那几日当值人员的名单记录,至于其他的问题,待我回来,一并告诉姑娘,如何?”
姬无盐颔首,“请。”
尤封离开没多久就回来了,期间姬无盐也未曾起身,甚至连手中茶盏都未搁下,只安安静静坐着,眼神都没乱看,直到尤封一脚跨进门槛,她才抬眼看去,“麻烦您了。”
尤封其实已经在外头站了一小会儿了,对姬无盐在自己离开期间的举止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心下倒是有些感触,只是没说,将手中一张纸递过去,“这是我方才誊抄下来的一份,事发前五日的当值记录,姑娘看过收着还是销毁都自便。”
姬无盐颔首谢过,展开一看,最后两日都有一个叫做“阿寿”的年轻人送饭。
她目色微凝,就听尤封已经开口替她解惑,“阿寿就是当日去请许四娘的人,之前姑娘未曾提起,本官便也没有多想,今日问了手下才知道,自那日之后,阿寿就告假了,说是家中母亲病重,回去照顾着些……”
修剪得圆润好看的指甲缓缓划过那个名字,姬无盐盯着那两个字许久,才轻喃,“阿寿,倒是吉利名字……”只怕这美好的期许是注定要破灭了。
她又问,“这人住哪里?”
“西市怀德坊,听手下说,是个很破旧的屋子,姑娘去了怀德坊找个人问着,说是找怀德坊洗衣娘子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