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盐一愣,“什么?”
外祖母?宁修远年纪轻,辈分却高,之前也从未听人提起过宁国公夫人的母亲尚且在世的。若不是宁修远的,那便是……她试探问道,“你是说……我外祖母?”
宁修远平静地点点头,并未因为自己违背了对姬老夫人的承诺而有半点不好意思。
敬老爱幼,敬老在前,爱幼在后。
宁修远自觉自己已经做到了“敬老”二字,那对方就该礼尚往来,爱护一下自己这个对对方而言尚且“幼小”的晚辈才是。既然不是这样,那自己当初许下的承诺,便也不必在这苦哈哈地遵守着了。何况,若是小丫头就此恼了自己要一拍两散,那这一声“外祖母”的分量就要重新掂量掂量,不是吗?
思及此,宁修远愈发老神在在地颔首,甚至带了几分舒缓笑意重申道,“是……外祖母来了。想来旅途舟车劳顿,来了这燕京城里头又水土不服,是以寻了我,说是想吃哪哪的白玉霜方糕。我原想着,既是外祖母想吃,作为晚辈亲自跑一遭也是应该的,这风尘居的事情也不急这一时片刻的不是?可应下了才知,那方糕……快马加鞭不吃不喝也要一日来回……是以,你来见我的时候,我是真不在城中,并非刻意避你。”
说完,他又微微敛着眉眼,轻叹了声,说道,“不过此事说到底还是怪我。我也没想着偌大燕京城里头那么多面点师都做不出外祖母喜欢的口味来……是以这一来一去的,才耽误了许久。宁宁……”
“你可还在怪我?”
烛火摇曳,光影重重间,那人的身形被拉得愈发的纤长,光华细碎处,他睫毛微微垂着,在脸颊上打下弧形的影,而光线未达的另外小半张脸上,倒是隐在暗处瞧不清晰。
姬无盐轻轻叹了声。
他说这么多,句句只提自己没想到,其实姬无盐哪里还能猜不出来,外祖母既然偷偷摸摸来了燕京城里半点风声不露,却又单单找上了宁修远,显然是想要“考验考验”宁修远罢了。想必,这所谓“城中没有她合口味的白玉霜方糕”这件事,也是她顺便胡诌的,就是为了支开宁修远罢了……
外祖母这些年牙口不好,陈老已经禁止她吃甜食了,加之身边还有一个这方面管得很严格的嬷嬷,莫说白玉霜方糕了,就是随随便便一个吃糕点的机会她都视若珍宝。
至于水土不服……老人家一辈子走南闯北、上天入地的都没水土不服过,偏偏来这燕京城一趟就水土不服了?也就宁修远信她!此刻再看宁修远一脸倦容的样子,此前心底隐约的怨怼早已消散,只剩下些许的不适和尴尬,又叹一声,低声嘟囔,“也就你信她……”
宁修远站在台阶之上,笑意温柔,“不是信她。姬老夫人是什么样的人物,我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她是你外祖母,纵然她有心为难,我却也只能配合着。”
这一句才是真话,此前七分真三分假的,不过是为了让小丫头多心疼自己几分罢了。
难哄的时候,宁修远也不介意示弱几分,哪怕是来几分苦肉计……譬如,掌心的伤口,再譬如,方才一直侧脸避开的痕迹。他朝她伸手,只是伸到一半又似惊觉什么,倏地收回,眼神慌乱之间又欲盖弥彰,“咱们先上去吧。若是李裕齐回来就……”
话未尽,掌心就被抓住了。
本来十步开外的女子,大惊失色之际走过来的这几步,步履仓皇,跌跌撞撞,她抓着他还未来得及收回的那只手掌,掌心之中血迹已经干涸,深深浅浅地遍布在掌心之中……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你这、这是……”嘴唇哆嗦好半晌,姬无盐仍然问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抬头却又是浑身一颤——方才隐没在暗处的半张脸上,从眼角到脸颊,遍布青青紫紫的痕迹,倒似经过了一场恶战似的。姬无盐只觉得心脏处一阵阵地牵着疼,眼底湿漉漉地染了层雾。
“没什么……”宁修远温软地笑,抬手间发现另一只手里还拿着蜡烛,便只用下颌蹭了蹭她的发顶,宽慰道,“不是什么大事……你兄长消息灵通了些,知我昨日出城买方糕,许是觉得我于客栈藏娇,他担心你,亦怪罪我不该这个时候离开,是以……一不留神,挨了打。还有你送我的簪子……”
宁修远垂眸,几乎是呼吸都忍着,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眼睛,轻声说道,“你送我的簪子,碎了……”
他说得意味深长,企图从对方眼底看到一丝丝的羞赧的情绪,哪怕只是尴尬的,偏偏姬无盐这会儿又心疼又气恼,哪还记得当初自己在那支簪子里头动了什么“手脚”,只虎着脸抓着宁修远的掌心,都快急哭了一般地质问,“那这手呢?”
“我去捡簪子,不小心……扎了。”
嗯?捡簪子……扎了?
气恼心疼之余,理智渐渐回笼,眼底薄雾散去,姬无盐丢着头看着眼前触目惊心的伤口——很显然,打完这场恶架之后,这手没包扎,那脸上倒像是处理过了,若是远远瞧着,倒也瞧不出什么来,看来,这位帝师大人尚且……知道要脸。
姬无盐垂着头,突然问道,“席安陪你来的?”
话题转得又快又远,姬无盐又低着头,宁修远狐疑之下也猜不透她什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