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三月之后,代北大地突然就醒了过来。
河水哗哗流淌,嫩芽破土而出。
鲜艳的花朵点缀枝头,高大的柳树在风中舒展着腰身。
朵朵白云之下,牧人们也忙活了起来。
他们的房屋似乎一年比一年好,有些人甚至已经舍弃了穹庐,开始习惯于居住在土坯或木板修建的房屋内了。
老人们嘴里碎碎念着,说当年去了哪些地方,那里的水有多么清冽,那里的草木有多么茂盛,
那里的池沼蓝得像一面镜子。
说到最后,竟然有些感伤起来。
渐渐长大的少年们哄笑一声,四散而走。
他们现在很少四处乱跑了,别说祖辈了,和父辈都不太一样。
他们印象中有孩童时居住的穹庐,但那些毡布、绳索、木柱已经堆在家里很久没用了。
他们现在经历的,则是父母族人共同努力,一点点堆砌起来的土坯房。
他们会跟着父亲修屋顶,却不再给毡帐系绳索。
他们会跟着母亲去商队那里挑选布匹、家什,生活中已不再只有牛羊。
他们仍然记得孩童时骑羊,稍长成后骑马的旧事,但又多了脚踏实地、练习步战的内容。
他们不一样了。
洛阳吹来的一阵风,在代北大地掀起了巨大的改变,所有人都被裹挟其中,无论你喜欢还是憎恶,都被迫跟着改变。
老人骂了一番丢失传统的少年,因为没人会听他讲草原英雄的故事了。
远祖时代的神话传说,苍狼与白鹿,他小时候百听不厌。
但现在的少年却只津津乐道谁当了官,谁家里多了很多中原器物,谁又拿着七彩的绸缎披在美丽的少女身
唉!老人重重叹了口气,带着受伤的表情,,春米去了。
膨!老人吃力地抱着木雄,在石白前给粟米去壳。
膨!不远处的瓦罐中飘散出了粟米粥的香味,老人身陡然多了不少气力。
虽说传统离他越来越远,但看在粟米粥的份一一真香!
哇!远处响起了巨大的惊叹声。
老者抬头望去,却见西南方一大群人正牵马而来。
前头是数十身穿锦袍、皮裘的男子,身后跟着百余名骑士。
他们银光闪闪,手持小树般粗细的马,人马俱覆铁铠,威风凛凛。
此百骑两侧,还有二百人,多辫发,活似匈奴人一般,挎刀持弓,紧紧跟随。
具装甲骑!
老者手一哆嗦,吓了一大跳。
鲜卑人,无论是段部、拓跋还是慕容一一没有宇文一一都非常喜欢具装甲骑,喜欢长枪大,
喜欢面对面硬碰。
每次为中原人打仗,除了粮帛之外,总会索取马铠、长、铁甲。
当年王浚一口气给了段部鲜卑五千马铠,远近诸部闻之,皆艳羡不已。
老者年轻时也随拓跋六修和段部打过仗,彼时只是一路偏师,皆轻甲轻骑,被段部轻骑堵住后,具装甲骑一顿猛冲,败了个稀里哗啦。
从此以后,他就怕了这个东西,哪怕是代国自己的具装甲骑,都会让他惊惧不已。
还好,一百具装甲骑停在了远处。
一名辫发匈奴人跪倒在雄骏的战马旁,竟是要让马的贵人踩着他的背下来。
年轻的贵人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然后轻巧地下了马。
功底不错,显然从小有名师教导,本身也骑过很久的马。
北方又驰来数百骑,狼头大旗在风中猎猎飞舞,
老者缩了缩脖子,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这么多贵人扎堆而来?
少年们被驱散到了远处,但他们并不肯远离,仍然围观着。
有些人甚至做起了梦,我若能披这铁铠,耍起这马,回到部落里,美丽的少女是不是任我挑?
两股人马很快靠近,间隔数十步。
北边的兵马散开,露出一辆华丽的马车。
八岁的拓拔什翼键被人扶了下来。他四处看了看,然后目光紧紧锁住前方那个长身少年。
单于都护府长史何伦收了收肥硕的肚子,道:代公当前见礼。
刘路孤瞄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云中太守王昌、马邑太守张通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语。
普部贵人普骨听言笑晏晏,仿佛嗅不到空气中的那份微妙气味。
拓拔什翼键点了点头,在数名健硕少年的簇拥下,举步而前。
邵和随从们耳语几句,很快也向前走。
他比较客气,先行一礼:见过代公。
见过邵从事。拓拔什翼键说道。
邵笑了笑,又与何伦见礼,
何伦比较客气,道:王子风姿卓绝,又深入苦寒之地,教人钦佩。
过誉了。邵顿了顿,道:我既为单于府从事中郎,理当来此。却不知此地农事如何?
何伦唤来一人。
单于府屯田曹令史裴十六立刻前,行了一礼,道:代公、从事且随我来,仆详解之。
好,百闻不如一见。邵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脚边不远处的干粪,向前方村落而去。
拓拔什翼犍与其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