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原东南二十里与铁岭交界之处,有一片连绵不绝的低矮丘陵,当地人叫做松山堡。
松山堡向南的英城子山一带沙土贫瘠,丘陵间遍布野草荆棘,山坳间的坡地上长着些野苦麻、沙打旺、狗尾草之类的野草。可谓荒草披离,人迹罕至,平日偶有几个迷路的牧童误闯进来。牛羊在啃食野苦麻后便会发疯逃走,惹得牧童在后面一路狂奔。久而久之,英城子附近连牧童也不愿再来。
然而在六月中旬的一天,从开原来了位不修边幅的老爷,还带着黑压压的辽东流民,一行人竟在这英城子山坡上住了下来。
之后十几天里,这群人每日在英城子山下,开山凿石、砍树挖土,烧火煮饭,搞得周围鸡飞狗跳人神共愤,生生将这片静谧之地变成了座修罗场。
若非知情者解释说,这位老爷乃是刘总兵麾下首席阴阳师,平日干的就是这相地堪舆、占筮风水的勾当,松山堡附近百姓必定以为,这位老爷是脑子发昏,钱太多没处花了,所以才带着这帮子流民在这荒郊野外瞎折腾。
“诸位请看,这片土层,颜色和周围皆不相同,乃是红褐色,看,这里又有花岗绿岩露出,看,我这罗经盘(罗盘)浮沉不定,朝北转了两刻,想必土下必是铁矿,《管子·地数》中有言,山上有赭,其下有铁·····把我的洛阳铲拿来,挖!”
徐霞客说罢,便放下了他的祖传古铜七星罗盘,转身从副手的背囊中,翻出本厚厚的古籍,乃是嘉靖年间的开原州志,站在荒凉的山坡上看了起来。
在徐霞客周围,黑压压的站着一群矿工,像觅食的蚁群,人数约有八九百人,全部充满渴望的望向徐老爷。
这些人手中拿着十字镐、铁锹之类的工具,还有几十个身材魁梧的,拿着长枪和弓箭,站在丘陵高处,对四周警戒。
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递过来个椰瓢,徐霞客看也不看,接过来便喝了,喝完抹抹胡子,对这后生道:
“三光,你看,这州志之上,根本就没提到说开原附近有矿。可是咱们只用了一个月,便在城东、城南发现铜矿、银矿,加上今天发现的这个铁矿,刘大人便有三座大矿了。尽信书不如无书啊,这嘉靖年间的书也该换换了,以后你也要多出来走走,实地探访,方才能探求得真相。”
李三光听徐霞客讲完一番大道理,忍不住道:
“老爷,刘大人啥时候给咱们派兵?总不能就靠着这些矿工和建奴打吧,前天铜矿上又死了两个,人心惶惶的。”
徐霞客听了这话,缓缓将书收好,放回到背囊中。
他抬头望向四周,发现矿工们已经开始挖土,便安慰李三光道:
“建奴又如何,又不是三头六臂?当年我在粤东游历,遇上伙山贼,拿着火铳要抢银子,三个人对我一人,最后还不是被我赶跑了,万历四十二年,在神农架遇上头熊·····”
作为资深户外探险人士,徐霞客精力充沛,他不仅脚力强健,聊天也颇有乔一琦之风,一旦开口,便滔滔如江水不绝,如果不把对方说服,他是不会停止的。
徐霞客好不容易说完自己在神农架吃掉一头人熊的故事,抬头见李三光还是一脸忧色,又继续道:
“刘大人的兵,实在太少,现在连守城都不够,还要防备建奴烧田,哪里顾得了矿场?再说,你看这些矿工身强力壮,比我当年壮多了,我都能打死那头人熊,你为何不能打死建奴?”
徐霞客说罢,丢下一脸茫然的李三光,朝矿工那边去了。
李三光本是辽东猎户,老家原在清河,萨尔浒之战时,他和家人失散,后来跟着刘总兵到开原,因为对山林熟悉,人又老实,于是被安排到徐霞客身边,给他当副手兼护卫。
听闻徐老爷当年如此勇武,李三光也不好再说什么,拎着把铁锹跟了过去。
自从那日刘招孙说起挖矿之事后,徐霞客便立即出城实地勘测,短短几日,他就走遍开原周边山脉,还跑到清河河谷搜寻了两天,也不知道他晚上都睡在那里,五天之后,形如难民的徐老爷终于回城,告诉刘招孙他已找到了几处矿脉。
刘招孙紧急招募流民,令他们带上装备,跟随徐霞客出城挖矿。
这些流民都是从浑江便追随刘总兵的老人,各人对刘招孙忠心耿耿——不忠心的人也不可能一路跟到开原——加上总兵大人每月给他们发五两工钱,工钱比战兵还高。所以大家挖矿都很卖力,想着多挖出矿石来给刘大人造枪造炮。
一样卖力的还有徐霞客,徐霞客常年在野外跑,风餐露宿,披星戴月,特别能吃苦。他才三十岁出头,却像个五十岁的小老头,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以至于这些招来的矿工,都把徐老爷当成是纤夫,因为拉纤卖力,被刘总兵从天津带回来,提拔成了矿工头子。
连续一个多月,皮肤黝黑的矿工头子带着他的矿工们在开原周边四处寻矿,随着越来越多矿工的加入,一望无垠的松辽平原被挖出了沟沟壑壑的麻子脸,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