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嗷得一声哭出来,先是借机忏愧他隐瞒不报的罪过,将其粉饰自己的轻忽,随后又哽咽道“您已经伤成这样了,奴才即便是死了,也不能眼睁睁看您这样下去啊。”
朱厚照又一次无言了,他坠马本就摔得不轻,又硬撑着熬过大典,这会儿还在修养期。身体上的痛苦本就让他难以忍受,和月池之间的冷战更是叫他的心绪雪上加霜。身边的近侍都是知道他心情不佳,也都知道他是为什么心情不佳,可没一个人敢点破。他没想到,最后敢冒这个头的,还是刘瑾,还是那个陪伴他这么多年,帮他做了这么多事的刘瑾。
他的声音淡漠的可怕“你如安分守己,本可以安度晚年,何苦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刘瑾仍深深地伏在地上,他说“回皇爷,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连这么一个老太监,也开始跟他谈情。朱厚照只觉好笑“朕这么待你,你就毫无怨怼”
刘瑾道“您的再造之恩,老奴即便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又怎会有怨怼。前五百年,后五百年,都不会有您这样心胸的主子了。”
他是把宦官当作一把刀,可于宦官而言,能被当作一把刀都是恩赐。他至少给了他们同等的机会,还有可以为之奋斗的未来。这话别有用心,又何尝不是出自真心。
良久之后,朱厚照方开口“行了,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别老跪着。”
刘瑾心头涌现出狂喜,他忙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他走到了朱厚照身边,晃起了摇椅。朱厚照捏了捏鼻梁,眼前这个老太监还是个老太监,可他却也再也不是那个只顾嬉笑打闹的小皇子了。他有时也会怀念在端本宫读书的时候,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刘瑾度他的神色,又一次开口“爷,别再怄气了,日子要长长久久地过,何必为一时之气,伤了情分。那些无关紧要之人,在不在又有什么关系呢”
朱厚照睁开眼“的确如此。”
刘瑾一愣,只听朱厚照道“问题的症结,始终在她身上,在她的脑子里。”
“她是真心那么想的可凭什么”
有着信息短缺的刘公公一脸茫然“您在说什么”
朱厚照的眉宇间尽是焦躁,他似是在问刘瑾,又似在问他自己“她凭什么以为此世会比不上彼世她凭什么认为朕会比不上别人”
刘瑾咽了口唾沫,皇爷居然还真信了李越怪力乱神那一套他斟酌着道“这或许只是她的借口。”
朱厚照摇摇头“不,你不明白,她已经无法再骗我了。”
“额”身为长者的刘瑾,不得不尝试提醒他,“老奴斗胆,可万一,她连她自个儿都在骗呢”
朱厚照的嘴角忽然泛出奇异的笑意“她连自己都能骗,却骗不下我。”这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他又一次大笑起来,自摔伤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笑过。老刘木木地看着他,眼中有担忧,更有畏惧。朱厚照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悠悠地坐起身来,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这一笑,使他骤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时,世界在他的掌中,无穷的希望就在眼前。他什么都能做到,一定都能做到。
他会让她亲眼目睹,何为不世之功,何为至治之世。他会将她从虚无的回忆里拯救出来,让她不再作茧自缚,在自毁和求索中摇摆。这样,她就不会想离开了吧
这个晚上,他回来得很早。月池听见外头的动静,她不由停箸。门突然被推开,他伴着风雪进门。他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锅子,神色一滞,接着皮笑肉不笑道“日子过得真不错啊。”
月池一哂“不管在哪儿,总得吃饭不是。”
她从容不迫道“来得这样急,可是碰到什么事了”
她的揶揄之意已是毫不掩饰了,饶是朱厚照早就知道她放弃外贸是没安好心,此刻也忍不住磨牙。他忽而展颜“确实有一桩大事要问你。”
月池扑哧一声笑出声“随时为您效劳。”
朱厚照正色道“事关重大,隔墙有耳。你过来,我才说。”
月池有些犹豫,但还是附耳过去。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垂上,他慎重地好像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月池只听他道“你的月信,走了吗”
月池“”
见多识广如她,此刻也不由一怔。她望向他,他已是笑得前仰后合。
月池默了又默,随即浅浅一笑,她道“我也有一件大事,想问问你。”
朱厚照强忍住笑意,作洗耳恭听状。月池踮脚凑到他耳畔,轻声道“我是没问题。可你的腿,还能行吗”
他的笑意僵在脸上,定定地看向她。
月池挑挑眉“看来还不行,没事,那我在上面”
他的回应,是恼羞成怒将她抱起来。地龙早已烧起,一层层的毡帘落下,掩下一室的温香。
他们不知道怎么开始,也不知道何时结束,就和他们的相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