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申时, 禹州城一梦居,祝卿若如约而至。 她走进厢房时,方芜已经煮好了茶, 听见推门的动静, 她抬头看向来人,脸上露出笑颜, 赞道:“祝娘子可真准时。” 祝卿若走到方芜对面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温声道:“不及方娘子。” 方芜没有称呼祝卿若为国师夫人, 祝卿若也没有称呼方芜为州牧夫人,在这里,她们没有被夫君给予的尊位,只是普通的两名女子而已。 方芜对祝卿若的通透感到由衷的赞叹,只有这样一个聪敏灵秀的人儿,才能配得上她的野心。 她没有绕弯子,直接进入主题道:“昨日祝娘子说, 要压倒男人成为强盛的一方,不知这话是只对我说的,还是祝娘子自己也在追寻的?” 祝卿若平稳端起一盏茶, 浅浅牵起唇瓣,回道:“我想,方娘子应该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方芜通体一震,从心底释放出震骇与惊喜, 果然是这样,她果然想站上那个最高的位子! 方芜脸上神色难掩激动,仿佛想要站上那个位子的不是祝卿若而是自己一般。 她心中默道:这是何等的志向? 若今日坐在她面前的是任何一位男子,她会对他的志向惊奇一番, 但最多不过震惊几日,再多的也没了。 因为在她的认知里,男子生来便有资格开疆辟土。昔日也有人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让世人都明白,只要有鸿鹄之志,有野心,有能力,哪管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都可为了那个位子争上一争。 乱世之中,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这一点也不稀奇。 可这话是一个女子说的,她就坐在她面前,平静地告诉她,她要争皇位! 这比一个乞丐跟她说要做皇帝更让她震撼,因为女子天生被排除在阶级之外。若是男子,就算他最初籍籍无名,在乱世中你来我往,谋求算计,到最后也能摇身一变成为皇帝。 但她是女子,她要当皇帝的艰难程度不亚于斩断黄河,没有人会愿意跟随女子,也没有人甘心臣服于女子之下,他们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就算心灵与身体喜欢,眼里仍然不自觉地充斥着轻视,因为他们从不将女子作为对手,他们心中知晓,女子没有资格与他们争斗,不必给予任何关注。 方芜褪去激动,渐渐冷静下来,争皇位本就不易,女子争皇位更加艰难,她敬佩眼前女子的雄心,但基于事实考量,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你有这样远大的志向,方芜敬佩你,但女子在这世间本就艰难,如何谈得上争皇位?我知晓娘子今日是为拉拢我,叫我能祝你拿下禹州,可我不能将全部身家性命皆放在虚无空寂的未来之上,此事若不成,我方家上下都会被牵连,我自己可以失败,但方家不能败。” 方芜冷静地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推心置腹,没有丝毫隐瞒。 祝卿若了解她的顾虑,也明白若造反失败,牵连之广连她也无法估计,方芜有这样的担忧无可厚非。 她轻点木桌,反问道:“方娘子是为了方家?不是陈家?” 方芜轻嗤道:“我姓方,又不姓陈,当然为的是方家。” 祝卿若对方芜的决心了解得更多了些,看来她是坚决不原谅陈玄青的背叛之举。 祝卿若将茶盏落在桌上,“那方娘子是决定在陈玄青手下苟且一辈子?” 方芜神色冷冷:“我背后是整个方家,他陈玄青还不敢动我。” 祝卿若对她道:“有的人是会得寸进尺的,方娘子昨日允他收了一对美姬,明日他就敢将人带回府里。到时,就算娘子母家权势盛,也没办法真的与他鱼死网破。最多不过警告一番,时间一长,他便又会故态复萌。如此,方娘子也忍得?” 方芜自然忍不了,她从来脾气就不太好,能收敛本性是因为爱陈玄青,所以愿意为了他改变自己。可现在爱意褪去,她是看陈玄青一眼都嫌脏,怎么可能忍耐他的滥情之举? 可她没有办法对付他,若是从前的陈玄青,以她们方家的势力,便是将他打压得‘三从四德’都不为过,可现在陈玄青已经是一州州牧,权柄根深蒂固,他伤不了方家,方家也伤不了他,所以他们不得不维持表面和平。 祝卿若瞥见方芜紧扣在茶杯壁的手指,知道她对陈玄青已经是忍耐到了极点,就在爆发的边缘,只要再催动一点,就能让她生出杀意。 祝卿若有法子引诱陈玄青更加胡为,让方芜完全爆发出来。可在面对方芜之时,祝卿若却不想用这个法子。 她与方芜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同病相怜,深刻明白方芜此时的心痛,就算她再怎么洒脱,也没办法掩盖被背叛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