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恶城, 天下晏。
每十年一次,如今已是第十次。如若说最开始人们还将信将疑真有人无偿散宝?那几次以后,已经再无人怀疑了。于是每一次, 仙门中越来越多的人都愿意来碰碰运气, 这一次加上有无恶城发散仙门百家的邀请函,来此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城中楼试炼最顶层的晏厅, 几乎人满为患。
宣斐并不喜这种场合, 他百年前遭难, 身魂尽毁,得无恶城中人相助, 涅槃重生, 此次前来不过应邀还个人情。
因身份被安排一处雅阁,宣斐坐下也只是喝酒,对台上发散的宝物没有半点兴趣。
他一路上来时,紫衣折扇,贵气风流,像个恣意人间的富贵公子。
可垂幔纱帘后, 沉寂悲伤的脸上, 一杯接一杯喝酒,每一杯每一杯都觉苦涩的眼睛酸疼。
偶听隔间里修士讨论的似乎就是那位让容泽和闻驰生紧张的小公子。
“那位小公子到底什么来头啊?”
“能让天衍宗和苍吾派两位德高望重的前辈降贵纡尊陪伴左右,嘘寒问暖, 无微不至,还对小公子有求必应, 能是谁?”
“可我听说他就是天衍宗一位平平无奇的小弟子,还久病不愈,弱不经风……”
后面话没说完就被不少人眼神不满压下。
身正见过那位小公子的都很难不产生怜香惜玉之情。花容月貌,青草雪落的气息, 病娇体贵的随便皱一下眉都让人心疼不已。
有人感叹,“两位前辈大抵也是怜香惜玉吧。”
“也是,他咳嗽几下,两颊嫣红,娇娇艳艳的谁看了不迷糊啊。”
但也有人说,“我觉得他也不是简单的小弟子,别忘了连无恶城城主都愿意与之一见。”
“是啊,昨日他仅凭一根发带就让城主邀他游湖,今日又听说被城主邀去喝茶赏雪………”
城主是什么人物啊?这么多年,整个修真界的人连他一个背影都没瞧见过,凭什么对一个小弟子另眼相待!
周围惊呼声不断,宣斐放下酒杯。他与那位城主打过几次照面,但没见真容,只是对方浑身的威压几乎让人震惊,身上那股力量超乎他所见下界六合的任何一种。
此人气息十分血腥煞气,犹如地狱血水里淌出来,但他竟行大善,救人,助人,诡异的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但一百年了,那位城主在行善一事上从未有过丝毫破绽。
此人………
宣斐越想脸色越沉,那位叫闻怀景的小弟子所说也许并不全是真。容泽和闻驰生方才慌张大乱的神情,宣斐只在两人面对褚长溪时见过………
宣斐心脏狂跳,折扇一挥,化作一缕烟雾消失在座上。
………
*
湮烬之黑袍深冷,檐帽遮了半张脸,似垂眸,半响,忽然笑了。
褚长溪抬头。
窗子被吹开,寒风霜雪突然灌进来,吹的对面人黑袍白发乱飞。
月色下,袖袍上沾染的雪白糯米粉,有水珠一滴一滴落在上面。
帽檐下的双眸如血玉浸入深水,他嗓音还是带着笑意的,“小公子说的是,他若知我如此,定会杀了我。”
他清楚知道自己什么下场。
“那你……”褚长溪指尖微动,“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湮烬之笑着说,“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做?”
他在笑,可是水珠越落越凶。
安安静静,无声气息。
像他一身血流……
他还能怎么做?
他知道错了,可他还什么都来不及说,那人就在他眼前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他想过做好。
怕自己做的不够好。
他知道他在意这世间,所以替他守好这世间,可他一个人人喊打喊杀的魔头,他不喜欢做什么善事!可他还是逼自己为善,他也不喜欢那几个人,还是逼自己救他们性命。
他甚至厌恶这世间的每一寸草木,可他把自己逼疯了也要还他一个沧华盛世。
他都做到这样了,那人回来了吗?
没有,上天入地,穷尽所有,他还是寻不到他一丝一毫的气息。
他也想过死,他在往生河沉睡。
他任由亡魂啃食自己身骨。
他自伤惩罚自己,每时每刻感受疼痛………
可是都没用。
他死不了,也见不到他。
他曾经绝望煎熬,想他是不是永远都如此了,也永远见不到他了。
……
湮烬之在桌对面坐下,衣袍落地,白发冰冷。一身浓郁血气,恍惚刚从鬼河里爬出。
他指骨苍白的仿佛一动就散。
可他抬手将小公子周身的风雪阻隔。
“我很想他,”他声音很平静,彷佛泪流满面的人不是他,“很想见他。”
“小公子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吗?”
“哪怕他要杀我,”他缓缓说,“我也想再见他一面。”
“我很久很久没见他了,我想我若能死在他手里,他是不是愿意回来………看我一眼………”
“我真的,真的,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