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那封即将震惊朝野的来信送至御书房案前的当夜。
困于上京数月、正筹备与解家女婚事的魏骁, 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三郎呀,三郎。”
梦里,他依稀听得, 有人在耳边轻轻唤他。
可这声音既不像自己那日渐疯魔的母妃, 也不像自幼服侍他的几名大宫女。
他想不出来,除了她们以外, 世上还有哪个女子会待自己这般亲昵。
心下疑惑间,费力地掀起眼皮。映入眼帘,却是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怔住。
而她浑然不察他的愕然与僵硬。或者说,她本就小心翼翼到不敢抬头看他, 只低头盯着衣角,不安地绞着手指。
见他许久不说话,这才无奈瞄他一眼,“三郎……你,”她小声问他,“你今夜,要歇在这里么?”
她说:“你是不是应该……去青鸾阁。”
青鸾阁, 是府上正妃的居所。
魏骁虽尚未娶妻, 却对那再熟悉不过。
只因连月来, 赵为昭将他拘于上京、筹备迎娶解家女之事。
青鸾阁,便是由他亲自监工。其中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曾经他手。
旁人只道他待那未来的皇子妃情真意切。可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不过是借此荒废光阴, 排遣心中那股不甘的怨气——
父皇不愿派他前往北疆,却将囚于朝华宫、多年避世不出的魏弃定为主将;
纵然他自幼在军营历练,不仅熟读兵法, 一身武艺亦颇得舅父真传。
如今,仍然只能在王府中做个“泥瓦匠”,接受亲生母亲以死相逼、为他商定的亲事。
他想不通,心气又怎能顺。
如今这个怪梦,更像是戳穿了他心中某些不可告人、掩埋在最深处的秘密。
“谢沉沉”见他面色不对,犹疑地伸手,轻捧住他的脸。
他却像被烫到一般、猛地坐直身。
一瞬间,太多不属于他的记忆:廊下浅笑的少女,飞奔上前、轻唤的那声“三郎哥哥”;露华宫中,无数次的偶遇与会心一笑;茯苓糕、桂花饼,还有明月夜下背手轻握的瞬间……难辨是梦是真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他满脸不可置信地抬头。
眼前眉心紧蹙、神情中写满担忧的少女,分明是谢沉沉。
可是,“梦”里的她,不在朝华宫,不在千里之外,就睡在自己的枕边。
她是他的……妾。
可尽管是妾,这个名分,碍于她罪臣女眷的身份,仍然不算光明正大。
成亲那日,她甚至只能坐在轿中,自后门抬入王府。
他见惯了太多后宫女子,为封号、品阶、赏赐而互相仇视,也自知对不住她,所以,容许她怨、体谅她恨。
可待他终于从露华宫里听完昭妃的“谆谆教诲”赶回府上,想了一肚子安慰的话,推门走进房中时。
她却已换下身上那件桃红嫁衣,翻着话本,吃着四仙桌上的喜饼。见他来,两眼笑出一双弯弯的月牙。
“三郎,”她说,“你回来了,饿了么?你快来尝尝,这个喜饼真好吃。”
又说:“王府的厨子是谁,我能不能同他学上两手?这样,以后便能自己做着吃了。”
她既不怨他,也不恨他,相反,在哪里都能过得如鱼得水。
王府上下,很快也都喜欢上这位没有架子、和仆妇们打成一片的“谢姑娘”。
而他自也……不能免俗。
一开始,他娶她,待她好,把她接出宫,也许真的只是为了偿还心中对谢家人的愧疚。
可是后来,日夜相处,朝夕相见——谁又能不喜欢她呢?
他想,没有人会不喜欢谢沉沉。
她安分,乖巧,无论多晚,都会熬着油灯等他回府,为匆匆从军营赶回的他洗手作羹汤,为他缝制香囊,为他学着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妻子;也会一脸好奇地托着下巴,永远不厌其烦,听他讲少年时的经历、军中的苦差、前朝的奇闻轶事。
她的眼里,既有倾慕、有向往,也有惊奇。她把关于他的每一件小事都记在心里。
因为心悦于他,所以事事为他考虑。
他想,她什么都好——
只是,唯独有一件事,便是她不知从何时开始,总向他念叨着想回家。
江都城远在千里之外,那里有她早早离世的父兄,还有她心心念念的阿母。
她说三郎,你忘了吗?那时你答应过我,你会陪我逛灯节,我们一起去永安街买张老伯捏的糖人,吃尚庆楼的面线……
那是她八岁那年的旧事,她却仍记得那般清楚。
她不知道,她的父兄因何而死。
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便是令她家破人亡的元凶,江都城,是他最不愿带她回去的地方。
他不肯面对,也不愿让她回忆。
所以,“梦”里的他,总是推说忘记,将带她回江都的时间,从四月推到五月,从夏日推到冬天,一推再推。
终于,推到了他迎娶表妹阿蛮为正妃的日子。
七弟魏治因为这场婚事,与他割袍断义。
可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