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说了很多事情,他几乎都不明白。换句话说,那个中毒躺在床上的孩子,才是家里唯一的正常人。” 虎平涛满面愕然:“你的意思是,孩子父亲也是精神病患者?” 孙杰摇摇头:“弱智与精神病之间是有根本性区别的。前者只是智商不高,对事物的理解有偏差。后者就不同了,那个是一旦犯病, 脑子里会出现各种幻觉。这个不是重点,我还是接着说吧!” “作为父亲,他肯定希望能把孩子救活。可医院这边做了检查,普通的治疗手段已经用不上了。因为食用时间太长,在乡卫生所洗胃的时候就已经太晚,所以到了我们这儿, 只能给孩子做透析和血液净化。” “这就需要好几万, 而且做了以后是否管用还真不好说。因为病人的情况不是很好, 一直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观察。我估计孩子父亲当时被我说的高额治疗费给吓怕了。他去了病房看过孩子,然后就消失了。” “第二天他又来了,他跟我说,昨天回东川,得知老婆已经死了。现在他无论如何也要把孩子救回来。他回家找亲戚朋友借了三万块钱,想给孩子做血液净化。其实根据我的观察,那孩子其实已经很难拉回来,就算做了透析,估计也有后期并发症状。我在办公室跟孩子父亲谈了一会儿,把所有情况都告诉他。他的态度很坚决:一定要做透析和净化,看看那孩子是否能撑过来。” “后来就给孩子做了透析,各种指标还比较稳定。当天晚上孩子父亲又不见了。过了两天他又来了。我问他去哪儿了,他说回老家把老婆给烧了,在自留地里挖坑修了座坟。” “这是他的原话,我一个字都没改。”说着, 孙杰抬起头,用指头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是个弱智,天生残疾, 语言表达和感情方面有些迟钝。他说他没钱了, 孩子的事情就这样吧!反正已经交了住院费,让我看着办,透析能做几次就做几次,如果钱没了,就保守治疗。” “又过了两天,孩子重度黄疸……没办法,年纪小,再加上家里经济情况不好,谈不上什么营养……那几天他们家的老人来了,有好几個,主事的是孩子爷爷。那天我给孩子复查肝功,已经是肝酶分离了。” “这个我给你解释一下,是指肝炎在发展过程中,由肝细胞大量坏死,对胆红素的处理能力下降,因此出现胆红素上升,同时转氨酶已经维持了很长时间的高水平, 从而进行性消耗。那孩子食物中毒引发肝炎, 黄疸加深的同时,酶的活性也就降低……总之就那样, 孩子的情况已经很糟糕,我这边直接下了病危通知书。” “我专门为这事儿把病人家属找来。因为从专业的角度来看,孩子当时已经没有抢救价值。考虑到病人家里的经济情况,我就给出了建议……但这种事情主要看家属态度。如果他们愿意砸钱继续抢救,那是另外一回事儿。” “当时病人家属没有表态,说是要回去商量商量。” “等到第二天早上,孩子的爷爷找到我,说了一句让我这辈子都没法忘记的话。” 虎平涛好奇地问:“他说什么了?” 孙杰抬起手,抹了一下眼角,使劲儿抽了抽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他说……医生,我们知道孩子活不过来了。但我们想着他还小,才十几岁,那个……我们想把孩子的角膜捐出去,你能不能帮我们想想办法?” 虎平涛和王贵都呆住了。 孙杰继续道:“当时办公室里还有好几个人,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看着孩子的爷爷,大家都愣住了。过了半天我好不容易反应过来,问他:你刚才说的是把孩子角膜捐出去?而不是卖掉?” “孩子爷爷回答非常肯定:当然是捐啊!我们这几天在医院里,听说了一些事情……孩子小,跟着他父母也没享过什么福,反正人都要没了,就当做就给他修点儿来世的福分,投个好人家。” “我又问:这种事情是需要直系家属才能决定的。你们和孩子父亲商量好了吗?” “孩子爷爷说:已经商量过了。村里讲究全尸下葬,但角膜就是一丁点儿,不影响。这人来世上一次,总得给其他人留点儿好处。” “我赶紧给医务科那边打电话,这事儿还惊动了一位副院长。捐器官捐角膜的先例我们医院也不是没有,可像这样人还活着,虽然是病危,家属就决定把角膜捐出去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后来联系了中花(华)角膜库,他们告诉我们如何处理。” “孩子不行的那天,我通知孩子父亲来签字。那天我是真的哭了……那男的是个弱智,可他签字的时候谁也没有笑他,也没人说话。他字写的不好,但一笔一划的都很用力,很清楚。” “这事儿是我经办的,还有就是孩子的抢救和治疗一直都是我负责。那天我陪着他,他总是问我,角膜库那边的工作人员什么时候来……我一整天都觉得心里堵得慌,我第一次觉得没有把孩子抢救过来,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失责。可是……我真的尽力了。” 说到这里,孙杰实在控制不住情绪。他摘下眼镜,从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擦着泪水。 良久,他缓缓地说:“那天,病房里的气氛很沉重……” 再次停顿了很久,孙杰感觉好多了,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护士长蔡佑萍:“那孩子走了以后,第二天,她跑到办公室冲着我嚷嚷,说是捐角膜的那个病人还欠了三千多块钱的治疗费没有结清,怎么我就让他们跑了?我说你不要急,按照我对那孩子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