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猩刀收于蛟皮刀鞘之中。
谢邙放下书,拿起刀,将玉猩刀从鞘中抽出,刀光如水泼。
这把刀以玉露金铸刃,菩提璧作柄,刀锋虽厉,入目却温润似玉。
在并不明亮的北窗烛火下,刀身上赤红花纹如同流淌的朱砂。
燕芦荻长叩于地,谢邙的目光一寸寸扫过手中刀,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我做错了事,伤了仙尊,我……请仙尊责罚。”
谢邙垂下眼睫,幽深的双目瞥过燕芦荻的肩背,舒然一声收刀入鞘,将其平置于膝头。
“谁教你如此,晴川燕氏?”
谢邙的声音不大,只有近在咫尺的燕芦荻能听见,可他的语气中却也听不出情绪,叫燕芦荻一时茫然无措:“我……燕氏有家法族规,但是如今……一报还一报,是天理如此。”
“天理。”谢邙把他口中的两个字重复一边,好似有几分隐微的自嘲,“七十二年前,剑阁不得沉霜尸骨,却仍要以空棺办一番丧事,你与孟朝莱披麻戴孝,焚纸奉香,也是因为天理如此吗?”
燕芦荻:“尊上待我如师如父,我本该当为他丧孝三载,天之道,人之礼,只是、只是……没有能够。”
谢邙:“人间曾有圣师仲尼,其弟子问于师,三年之丧久矣,期年便足,仲尼答,汝安之则为之,弟子言:安。
“仲尼言,君子居丧三年间,食旨不甘,闻乐不乐,若是弟子能甘、能乐,则为一年之丧。此实为警语,劝弟子依天下通丧三年之礼而行,弟子却未察,何以?”
燕芦荻不明白谢邙为何忽然讲起凡间经纶典故,茫无端绪,答道:“这个弟子不孝不仁不礼,朽木难雕。”
“非也。守丧一年,则安孝心者,有之;守孝三年,而终身思怀不安者,有之,人心人情有所不同,实为常事。仲尼道子生三年而免于父母之怀,所以要守孝三年,然而父母于子女之爱惜照顾,何止三年。但悲伤过度过久,不得中节,因而前人定三年之期,以所谓通行之定礼、定法,安一切不安之心。
“剑阁空棺丧、衣冠冢,无有不同;今夜你捧刀请罪,亦复如是。所以我问,谁教你如此?”
“仙尊……”
谢邙:“你有恨、有愧,于心不安,我都知晓,但所谓天理、礼法、一报还一报,只是世人所定,未必是真,若是你随处学了些办法,以为这样做了就能安下心中忧思,我却怕你得非所愿。”
“没人教我,”燕芦荻从地上直起身,眼眶红彤,“我做错了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谢仙尊想要我如何?”
“不要问天地人伦,你要问你自己的心。”谢邙不紧不慢地说,“手伸出来。”
燕芦荻伸出一只手,掌心绷直。
谢邙闭着口叹息:“澹水九章中从来没有戒尺,我并非要打你手心。两只手。”
燕芦荻伸出两只手,谢邙把玉猩刀放回他掌中:“你要安你的心,
就不要来求我做些什么,这是你自己的事。”
玉猩刀的重量让燕芦荻手腕一沉,好似千钧重压,压得他眼中泪水倏然滚落。
谢邙用帕子给他擦擦脸,把燕芦荻的脸都擦红了:“想哭出声就哭。”
“可是尊主……”
“你若能把他哭醒,合该我谢你一句。”
夜深露白,应商站在伏雪庐外,忽然听见屋中传来几声抽泣,他后背一绷。
但那抽泣声越来越大,转瞬变作痛哭,间杂着燕芦荻的絮絮低语,应商反倒放松下来。
谢邙还能容许他这么一直哭,应当是没把燕芦荻怎样。
应商抱臂等在屋外。
满湖荷花在风中摇晃,藤萝花架下走来一道人影,他站在檐廊之外,轻唤了一声:“应道友。”
应商侧过头:“裴川辞?”
裴汶见礼:“我有话想和应道友说,不知可否请道友移步一叙?”
“我在等芦荻。”
裴汶:“是关于当年凌潭兵祸的真相,应道友不想知道吗?”
“我知道真相。”
“上一任讯狱督领陈曲风不是真凶,他背后是裴家。”裴汶直言。
应商呼地转身,紧盯着黑暗中的裴汶:“你说什么?”
裴汶:“应道友,我们换个地方谈吧,别在这里打扰剑主休息。”
他转身就走,迈出几步后,听见身后逐渐追来的脚步声,方松了口气。
今夜无星无月,两人穿过澹水九章温凉的黑暗,行至四下无人的松瀑旁。
一道冷泉悬于崖上,奔腾入水银珠四溅,哗啦啦水声将二人的说话声掩去大半。
“应道友……”
“裴家做了什么?”
“应道友莫急,我需得一一讲来。”裴汶道,“剑主向应道友解释了文帝裴桓攥取天下灵气为己所用的事,但千年来裴氏还有许许多多的阴私,我如今叛逃桐都,没想到能在此处遇上应道友,虽然往事不可追,但思来想去,还是该告诉应道友这些事。”
“到底如何?”
裴汶看不清黑暗中应商的神色,但却被他低沉而急切的话语催促:“好,好,我长话短说,总之就是千年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