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容醒的时候,天色蒙蒙刚泛着白边,外面是淅淅沥沥的春雨,偶尔听得外面芭蕉树下,一两声猿猴清啸长啼,那声音清亮狭长,仿佛直上云霄而去。 一只手掀红罗鲛绡帐,昏黄的烛光顿时涌了进来。 曲嬷嬷见林容已然醒了,正望着帐子顶发呆,额头上都是细汗,一边伸手去探林容的额头,一边絮叨:“县主养病半年,症候好了大半,吃了药,头疾也不发作了,却还是时常做噩梦,照老奴看,莫不是冲了什么,抑或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在身上。” 翠禽捧了酽茶、青盐,服侍林容洗漱,也道:“县主,我待会儿拿了崇书来查查,倘若真犯冲,少不得备了彩纸果品拜拜的。这些事,都是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林容忙不迭摇头:“我是不信这些的,你们少来。” 正说着凤箫从外面进来:“前儿晚上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只野猴子,我说叫人撵出去,偏翠禽说它有灵性,喂了几个果子。那畜生越性不走了,昨儿晚上挂在那颗碗大的西府海棠上荡来游去的,我今早上起来一瞧,锦重重一地的落红,真是晦气。” 翠禽一面挑了珍珠粉、香膏子,替林容擦脸,一面接话:“这深宅大院,不知几重门才进得来,便是有下山的野猴子,那也是进不来的。那猴子浑身雪白,一根杂毛都没有,又听得懂吩咐,一瞧便是人养的。” 林容不理这官司,从抽屉里拿出一折黄纸来,问凤箫:“大早上聒噪,叫你办的事,如何了?” 凤箫怀里抱了个檀木箱子,嘟了嘟嘴,道:“主子,你真是难为我。我做奴婢的,斗大的字,不认得几个,还叫我去淘书?” 又打开箱子奉了一卷画出来:“宣州虽说是北地第一城,又哪里赶得上我们江州繁华?奴婢这几日把宣州各大书肆都跑遍了,就寻着这一幅千涯客的《海棠夜宴图》,不过这是摹本,那书商说这卷画是受人之托寻来的,正本说什么也不肯给我,连瞧也不让瞧一眼。” 凤箫说着抿抿嘴,要是在江州,主子无趣了,自有外头的小幺淘登了稀奇精巧的小玩意儿,巴巴奉上来。偏偏到了这里,连寻几册书画也这样费劲,真是今非昔比。 那画轴已经有些泛黄了,缓缓展开,见是一株开得极盛的西府海棠,间或一玉兰相伴,取“玉棠富贵”之意,花丛下是一席残羹冷炙,一红衣仕人酒足酣眠,东床高卧。画上虽落款‘千崖客’三个字,虽然都是这三个字,字体字迹却与另外一副迥然不同,显然不过是同名罢了。 凤箫见林容脸色沉了下去,心里惴惴,想县主往日脾气暴烈,倘有不如意,打骂下人是常有的事,病好之后性子虽和顺了些,却不知会不会罚自己。 她垂手侍在一旁,低头答:“主子,那书肆里都打听遍了,委实没有见过什么千涯客的字画,也打听过了,这里的人并不曾听过这个名号。玉器古董铺子,金石店也去了,也并没见过那样的印章。” 末了又小心翼翼加了句:“不过这时节宣州新克,城里人心惶惶,那起金石、藏书的大家秘而不宣也是有的。” 林容默默半晌,道:“算啦,也是我难为你。”又听得小丫头来回禀:“县主,虞嬷嬷求见。” 宣州城破也不过三月有余,大婚之所乃是前任节度使袁固的府邸,并无陆氏长辈族老在此居住。那日陆慎拂袖而去,除二门处有仆妇把守之外。寻常吃喝用度,倒是无人看管辖制,更无需晨昏定省,这几日过得倒也算悠闲自在。 曲嬷嬷见此,劝道:“县主,这府中均是雍地之人,口风都紧得很,不说那些军士,便是丫头婆子,寻常也并不同咱们闲话,能打听到的也有限。这位虞嬷嬷名义上是世仆,却总管府中大小事务,深得雍州牧信重。民间有句俗话,宁敲金钟一下,不打破鼓三千……”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明显。 林容点点头,吩咐小丫头:“请虞嬷嬷进来,奉茶。” 虞嬷嬷一路行来,便瞧这园子,不过三五日竟然大变样了,过石子漫成甬路,便见几本芭蕉,芭蕉原就种了的,现如今四周增添了些几点随意散乱着白石,廊下不知从哪里移栽过来的花木,越见葱茏繁茂之态,雕镂隔扇已经新换了绿纱窗。 甫一进正厅,便瞧当中一条紫檀大案,右边摆着蜜枣色古灵璧石磬,一座垂丝海棠纱照屏,左边摆着个定窑冬青瓷大盘,盘上置着三、五个香橼,既古朴雅致又清新可人。 虞嬷嬷心里点头:不过略动一二处,意境便全变了。房中器物布置,非世家浸淫数十载不可得,便知是疏阔之人。 过正厅,进旁边的碧纱橱,小丫头掀开匝地湘帘,便见前方一张小小的罗汉床上坐着个静态极妍的女子。 虞嬷嬷福身行礼:“见过夫人!” 林容摆摆手,翠禽便搬了个五足刻海棠的杌子过来:“嬷嬷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 虞嬷嬷近来痹症发作,多站一会儿便腿脚发麻,倒也不推辞,念了一句多谢夫人,便躬身坐下。不过她向来重规矩,不肯叫这位崔氏贵女看低,又道:“在主子面前回话,本没有我这等老婆子坐着的规矩。只夫人体恤,老婆子又痹症发作,只好舔着脸生受了。” 林容笑笑:“嬷嬷哪里的话,您是长辈身边的老人,我是小辈,只有尊重的道理。我初来,什么规矩也不懂,倘有什么不对,还得仰仗您老人家提点。” 这话姿态放得极低,虞嬷嬷听了心里熨帖极了。 又听林容细细地问病症,吃什么药,请了什么大夫,是什么脉象,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