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玹的心脏猛地多跳了几拍。但他用强大的自抑力控制住了自己脸色的变化。
他看上去平静如常, 唯有垂放在膝上的那只左手,在衣袖的遮掩下紧紧地握成拳,指甲都浅浅地嵌进了掌心里。
“莫要胡说”他动怒一般地断然喝道。
“琇琇从五岁起就跟我一起生活了”
“那不是正好吗”百无心悠然说道, “彼此都知根知底,已经建立起了牢不可破的信任,今后还能携手一起在除魔之大道上前进”
“我只能是她的兄长”谢玹陡然喝道,眼眶都猛地红了起来, 像是气怒到了极限。
“不可能再有什么别的”
百无心纳罕道“咦, 这是为什么”
谢玹“什么为什么哪里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百无心道“你可能自己不觉得但我可察觉到了, 扶光, 你心浮气躁得厉害。而且, 现在想想看,四年前你突然离开家中,也很奇怪”
谢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表现出“心浮气躁”的。
他自认为在百无心这一晚来找他喝酒之前, 他都十分正常地在生活着, 作为一位除魔师认真执行着自己的职责直到百无心这个损友所说的话, 真正让他开始有一点心浮气躁了。
“奇怪哪里奇怪”他不耐地简短应道,心不在焉地想着天色已经太晚,自己得休息了, 应该用什么方法把这个一点眼色也没有的所谓友人轰出去
“唔,想想看,四年前, 十二娘十五岁,刚好及笄, 是可以出嫁的年纪”百无心摸着下巴,一脸无辜地笑道。
“然后,你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虞州谢家。”
谢玹
他感觉怒意在他大脑中流窜, 使得他一时间竟然有了一点昏眩之意。
“这跟琇琇的年龄没有关系我只是厌烦了那些过于古老而腐朽的陈规,想要出门历练”他从自己的齿缝间挤出这么几句话来。
“唔,唔。”百无心撑着下巴,有节奏地摇着头,那颗脑袋一晃一晃的,显得格外可恶;谢玹有一瞬间险些手痒,想伸手给他把脑袋拧下来。
“那么,你是说对她只抱有亲人之情”百无心毫不留情地追问道。
谢玹“”
他一言不发地探手进衣袖里,很快就擎出来一枚符咒,左手结印,右手一抬
“啊啊啊那是闭口符吗”百无心虽然也喝了不少酒,但此刻反应得格外敏捷,跳起来急速向后退了好几步。
谢玹板着脸,冷冷道“没有闭口符这种东西。”
“昏睡符就更可怕了”百无心喊道。
但他其实听上去压根就没有把谢玹的怒火当一回事,他那么喊叫纯粹是为了有趣而已;紧接着,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又蓦地哈哈一笑。
“说真的,扶光你不认为十二娘有可能会青睐于你”他一针见血似的问道。
谢玹感到自己面部的肌肉已经绷紧到了极限,甚至连说话都有一些困难了。
“十二娘是我的妹妹我们自幼相携相扶,我教导她识字、读书、学习法术若要用别的什么字眼来形容,这就是辱没了我们”
可是他的疾言厉色,一点都没有吓阻得了百无心。
百无心哈哈笑了起来。
“相携相扶扶光,你选择的词有点奇妙啊。”他悠然说道。
谢玹“”
他怒视着他的好友。
“好吧,好吧,你是拿这个来说服自己的”百无心仿佛暂时让步了,不怎么正经地反问道,站直了身躯,拍了拍自己起皱的衣袍下摆,双手负到身后去,像是打算走开了。
可是他走到门边,忽而又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只是叹息一般地又说了一句。
“扶光,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是个温柔又顽固的人”
谢玹没有说话。
百无心道“这样的人容易自苦或自伤,尤其是生长在那样一种延续百年、陈腐阴冷的古老家族里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谢玹冷冷地哼了一声,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百无心离开后,他很有那么一点冲动,要抬脚把百无心带来的那张摆着酒菜的小几踢翻在地他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孟浪的事情,还好他最后忍住了。
可是现在,他又想抬脚去踢翻什么小几或椅凳一类的家具了。
她堂皇地站在那里她什么都不知道
而现在,她就要把她那种如同烂好人一般的善心,又光芒普照到都怀玉的身上去了吗
他站在百府的大厅里。因为这里只是百无心隐居时自行建起的屋舍而已,因此厅堂很小,完全不能与任何一个世家宅邸的正厅相比。但是他依然觉得这座厅堂太空旷了,让他们之间离得太远,远得仿佛两个人都陌生起来,从前能够会心一笑、心照不宣的默契,从此是再也传达不到对方的身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