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了。
赵玚几次盛邀林笑却扮今年的观音, 祭祀祈福。这一次还邀请赵异等人游览绥城的佛窟。
佛窟里,千手观音庄严瑰丽,金箔彩漆剥蚀脱落, 然而那一双凝望的眼, 似乎透过千年前看到了如今。
赵玚诚心参拜过后道:“去岁绥地泛洪灾, 损失惨重。百姓们人心忧思, 惴惴不安。今年的祭祀便是强心剂, 重新凝聚起民心。告诉大家,周国不会亡, 周国的子民也不会有事。”
“寻常的少年担不起这一场祭祀的重大意义, 微臣需要一个看起来真如神灵的菩萨。”赵玚对林笑却道,“百姓不懂得那么多, 只要看上去是真的, 他们就会信。信陛下的到来是一件好事,信他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赵玚何尝不知,接纳了赵异便是将战火带到了绥城。但家国天下,无国便无家。
赵玚的目光下, 林笑却最终应了。
祭祀那一日。
训练有素的二十余人抬着巨大的礼轿, 轿上观音左手持净瓶杨柳, 右手结皈依印,眉心一点白毫相,朱砂染就。
礼轿之前, 二十位少年少女手提花篮成两列, 随着礼乐将春日的花抛洒。
礼轿之后,战车拉着乐人,笛声萧声擂鼓声声,琵琶羌笛琴瑟埙。军队在两侧维持秩序。
相比往年的祭祀, 今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不断有人往前涌,想要得到鲜花的赐福。更有人想站在更前面,看清今年扮观音的少年。
看清的人倏然失了声,迷了魂,被后面一把推开,如此反复,到最后整条街道都安静了下来,直到那祭祀的队伍走远,众人才纷纷回过神来往前追去。
观世音菩萨赐福,今年一定要风调雨顺,去年家里死了亲爹亲娘,今年的儿女不能再亡。听说皇上来到了绥城,听说外面早就乱了。他们不求大富大贵,就求个风雨安宁,不要让狂涛骇浪卷走人的性命。
赵异站在高楼上往下看,他瞧见过去小小的怯玉伮一路走来,渐渐长成少年、青年,最后爬到这巨大瑰丽的礼轿上,成了一尊玉佛像。
此刻他站在这里,心里全无亵渎的心思,只有深深的不可细说的悲哀。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怯玉伮说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不是活菩萨。人哪能做菩萨,一旦被架上去,再难走下来,生死全在信徒手中。
人们信他,便拜他,不信了,点起一把火,轿子的火会烧得天边通明。火烧云也不过如此。
到了祭天台,祭祀之舞跳起,卜卦者占卜问天,得到模棱两可的答案,他故意说得吉祥。
跳祭祀之舞的男女们,眼尾一道斜蓝,脸上画着图案,在礼乐之声里,他们试图勾动天地。让占卜者的占卜更加清晰。
然而前路仍然一片渺茫。
占卜过后,舞蹈结束,观音终于走下了礼轿。
他站在祭天台上,台下拥簇着绥城的百姓,他们高举着手,期待获降甘霖。
林笑却右手拈柳枝,净瓶里的甘霖是多日采集的清晨露珠汇流而成,柳枝出净瓶,轻轻挥洒,露珠滴落下去。许多百姓张着嘴好似婴儿嗷嗷待哺。
上苍赐福,顺遂如意,无灾无病,喜乐安宁。
有人甚至抱着自己的娃娃来了。她双手高举着自己的孩子,娃娃的哭声汇入了鼎沸的人群中。
周围的人害怕挤压到孩子,纷纷让开一条道来。甘霖蓦然落下,滴落到孩子的眉心。
孩子的哭声倏地停了。他望到了那高高的祭天台上,站着的玉观音。
观音垂眸浅笑,瑰丽庄严,那面容好似泛着莹润的光,在这白日里也显得耀眼。
孩子不懂好看不好看,他只是看得痴了,忘了哭泣。渐渐的,在观音微微的笑容里,清脆地笑了起来。
孩子的笑声让这场肃杀的祭祀变得温情。
台下有人落下泪来,正是人群之中的赵玚。
他向来忧民之忧,与民同乐,此次也不例外地汇入了人群之中。
在这乱世里,没有一片安宁的土地。到最后,绥地将不可避免地陷入战火之中。
可在那之前,哪怕只有一刻,他也愿意子民们相信,安宁幸福的日子不是妄想。
半晌过后,长笛之声响起,归家的乐声响起,祭祀将要结束,百姓们该回家了。
观音不再挥洒甘霖,他左手持净瓶杨柳,右手结皈依印,仿佛从一个活生生的菩萨,变回了玉神像。
百姓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赵玚走上祭天台,走到林笑却身旁,他望着百姓们远去的背影,叹道:“这一年的春祭日,哪怕他们垂垂老矣,恐怕也不会忘记。”
“怯玉伮,”赵玚道,“我知道这是你的小名,含有怯弱无能之意。其实世人诸多误解,很多人把自己当废物看待,认为自己于世界与他人皆无益,其实很多时候,是他们把自个儿放错了位置。”
“怯玉伮,从来不是无能,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比上战场更宏大的意义。”赵玚问,“怯玉伮,能否为我赐福,就在此时此刻。”
赵玚退后一步,如最忠实的信徒般跪拜下来。
林笑却站在他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