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无大朝会。
沈梦桢一大早便被宣进宫里,心里隐隐已知道这是昨日自己闯了祸,昨日许莼离开那般神情??[,这位必定心疼,少不得兴师问罪来了。
果然谢翊语气平淡:“听说沈卿定了亲?倒是喜事一桩,既是自己幸福美满,难免想要学生也美满罢?”
沈梦桢一听这话头,便知果然如此,上前行了大礼,俯身拜下道:“是臣逾越。”
谢翊拿着玉如意在手里慢慢盘玩:“沈卿昔日诗酒放浪,不拘世俗之时,可想过自己如今板正腐儒之状?”
沈梦桢低头:“臣惭愧。是臣妄测君心了。”
谢翊道:“关于皇嗣,朕如今每旬都去太学,其实便是在物色嗣子,但不会过早公开,以免臣子们居中操纵押宝。但朕会秘密立储,朕未百年之时,诸宗室子皆有可能,因此人人踊跃奋进便可。密旨随时会改,存于正大光明牌匾后,朕百年后,宗王、辅政亲王、辅政文武大臣见证,同时取下密诏,拥立皇帝。”
沈梦桢一颗心落了下来,俯身下拜:“皇上圣明。”
谢翊道:“许莼比我年少,朕恐是走在他前头,因此朕要让他拥有权力,新君只能依仗于他,若不肖不贤,可废立之。”
沈梦桢面色微变,谢翊道:“是不是觉得朕是昏君?”
沈梦桢不敢说话,谢翊道:“内圣外王,圣人修至德,施之于外,则为王者之政。‘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当圣人有情之时,王道也便偏了。你为许莼之师,自然真心为他着想,然而你又为良臣,因此担忧朕因爱他失了王道,乱了天下。”
沈梦桢听谢翊这口气并无怪罪,心慢慢定了下来:“陛下圣明,想来已有打算。”
谢翊看着他道:“平身吧,朕今日和沈卿说说话,沈卿也不必拘礼。”
沈梦桢看苏槐过来引了他坐在下首,他抬眼去看谢翊今日虽和往日一般穿着玄黄色常服,却眉目同样带着风流,举止投足不似之前端肃雍容,而是带着一些随意。
他再仔细看发现御书房内除了苏槐,谁都没有,背上的汗一下就出来了。
谢翊却淡淡道:“我自幼便为帝王,受的所有教导,都是教导朕如何成为一位明君,名存千古,史书流芳。”
“但我大一些后,自己熟读史书,便发现历朝历代,合格的天子没几位,受命于天,国祚万年,不过是个谎言。每朝每代,皇帝总有贤愚,若是皇室子孙不肖,遇到昏君,朝代覆亡也不过如同儿戏,荒谬可笑。”
“当然,名教自然有此解释:‘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天之生民,非为君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
谢翊徐徐说话,口气居然十分温和,仿佛正在与沈梦桢谈论经学一般寻常。
沈梦桢面色青白,不敢说话,却已隐隐知道皇帝要和自己说什么了不得的话,而他此刻只想晕过去,并不想听到任何离经叛道之话,他从未想过自己一生不拘礼法
,但真的见到这般惊世骇俗的帝王之时,他是如此的恐惧。
谢翊笑道:“如此推导下来,浙东鸿儒南雷先生提出来‘天下为主,君为客,凡君之所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沈梦桢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吞了一口口水,只觉得喉咙干渴不堪。
谢翊看着他道:“前朝国祚两百七十六年,传十六帝。我朝于前朝大乱之时,应运而生,驱除鞑虏,平定天下。国号定为沐,一则高祖封号为沐王,二则取深仁厚泽,润泽万物,涵养天下之意,为水德所兴。”
“国祚迄今,已有近两百年,已算长荣。国朝有兴衰,天子有荣枯。我朝国祚究竟得享天命多久,在乎皇帝一人之贤愚,是否顺应民心,顺命天意。”
“如此看来,皇嗣择贤,本为顺应天意。然而历朝历代,却只以嫡长子承继,无论贤愚。朝野清明、国祚绵长,靠着圣主能臣,然而这圣主,竟然是要靠撞大运一般的由天定。”
谢翊戏谑笑了下,甚至有些自嘲:“细数起来,吾中华泱泱五千年,历朝历代兴亡荣枯,盛世也好、中兴也好,多能臣而鲜圣主。”
沈梦桢低声道:“皇上圣明,如今以贤定嗣,又有能臣效忠,为上佳。”
谢翊却微微一笑:“朕初登基之时,也不过是个儿皇帝,贤愚不辨,谁又能说朕是个明君圣主?便是此刻,也尚且未能盖棺论定,毕竟,朕已有了幸臣,且爱之甚矣。”
“天下,并不为我谢家一家之天下。众位能臣,忠的是江山社稷、黎民基业,也并非我谢氏天子。”
沈梦桢两眼一黑,刚刚回缓过来的心又提起来了,谢翊站了起来,伸了手指在桌面上的地球仪上轻轻一转,碧蓝色的琉璃圆球滚动起来,阳光反射在上头,波光粼粼,似能见到四海碧波万顷。
“朕一意谋海事,拓海疆,固海域,卿知道原因的——我们未来的敌人,将从海上来。海外诸国之政体,卿可有了解?”
沈梦桢硬着头皮道:“内阁如今正搜集着各国政体之资料,考察各国军政。”
谢翊凝视着他:“据朕所知,有些西洋政体,并无君王。‘以天下而养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