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婠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
七月的蓉城,是空调也驱不散的炙热。她抹了把汗,从床上起来,走到洗手间。
夏天的燥热无处不在,水龙头的水是温热的,然而客厅的时钟才指向七点。
许婠洗了把脸,随手用毛巾擦了下脸上的水珠,露出脸上愈发清晰的黑眼圈。
这是她做噩梦的第98天,也是距离退役三个月零七天的日子。
三个多月前,她在赛场拉伤韧带,又引发旧伤,只能无奈退役。也是从那时起,她开始重复不断地做起同一个噩梦。
头骨破碎的教练、残缺了半张脸的队友,还有一只拿枪的手
梦里光怪陆离,现实与虚幻交织,常常让她分不清何年何夕。
许婠把帕子挂回架子上,正在这时,卧室的闹钟响了,似乎提醒着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办。
7月23日,大暑,卧室的日历本上打了个小小的红勾。许婠吃完早饭出门,早上八点,她准备赶往店里。
是她自己的射箭馆。2015年,射箭馆刚刚兴起,许婠被迫赶了一回潮流。
不是因为她自己想开,是退役后教练对她苦口婆心的一番话。
“你还年轻,年轻人就该有个正经工作。你这些年放在我这儿的奖金还有工资我一直帮你存着,刚好我家里空了间门面,你开个射箭馆教人射射箭,也不算浪费了你这十多年学的本事”
她父母早亡,后来因射箭的天赋被教练看中。两人名为师徒,其实跟父女没什么两样。她算是被亦师亦父的教练养大的,自然说不出反驳的话。
再加上教练说话做事向来说一不二,执行力也是一流。跟她谈话前就搞定了门面,还有替她运营射箭馆的店长。
现在她就是去见这位店长兼教练侄子的。两个月前,她曾和他见过一面。
对方约莫二十五六岁,射箭爱好者,最重要的是,本来就有做店长的经验。
四舍五入,许婠这个老板真的如教练所说,单纯的就是教人射箭的甩手掌柜。
因此,这两个月许婠秉着对教练的信任,并没有去店里监工。
而今天,则是因为正值开业前一天,不去实在不行,许婠这才不得不出门。
早上八点半,地面已经冒出热气,树上的知了叽叽喳喳,许婠挥着热汗走到射箭馆对面,隔着斑马线就看见早早打开的射箭馆大门。
射箭馆坐落在春草东街,老城区,生活气息浓厚。屋龄十多年的老房比比皆是,突然装修好这么一家新店坐落在街角,像是硬生生切割的分割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有点过分招摇。
许婠冒出这个念头,进店后,也在言语间透露出这个意思。
“会不会有人不敢进”
过分招摇的店等于不太亲民的价格,教练的侄子名叫张荃,虽然和许婠才第二次见面,但出于职场人的社交天赋,语气已经很是熟络。
“怎么会不敢进”他以为许婠是在担心店里的生意,不由耐心解释“射箭这项运动还比较小众,又是才兴起不久。能消费并且对这类运动感兴趣的,必定是手里有闲钱的,装修当然得干净亮眼才符合他们的品位。而且这里是老街”
张荃努了努嘴,示意许婠看外面。
“本地居民多,没有房贷压力,有存款,家里还有小孩,附近就有中学、小学。家长难道不希望孩子多一份特长吗”最主要的是,店里还有一位前退役运动员,天才射箭手,曾经的全国冠军。
当然,这话张荃没说。
在运动员的黄金年龄因伤退役,搁谁身上都是不能触碰的痛。张荃自己也是射箭爱好者,他懂。
面前的人说得有理有据,即便身为老板,许婠也找不出话反驳。她默了默,不再作声,认真打量起店里的装修。
门店是复式跃层,两层楼,一楼是大厅、前台和员工会议室。大厅还摆了个u型沙发,茶几上放着糖果盘,看得出布置这里的人很细心。视线往上,前台拐角是楼梯,直达二楼,也是射箭馆的训练室。
许婠踏上楼梯,张荃跟在身后补充“之前的楼梯是欧式铁艺的,比较老气,跟装修风格不搭,好在比较稳固。没必要换,留着又不合适,我自己找了个木匠包边,省钱、好看”
张荃确实是天生做生意的料,处处周到。然而扶手在空调吹拂下传来冰凉的触感,却像是嗜血的毒蛇,随着她一路往上的动作,直达脖颈,将她紧紧缠绕勒紧。
“怎么了”张荃注意到许婠的异样,目光不觉落在许婠不知何时泛起鸡皮疙瘩的手臂上。
“是空调温度太低了”说着,他就要下楼梯调节温度。
“没有。”
许婠摇头,像是突然被人拉回现实。手上的冰凉感褪去,又恢复了那副淡然冷静的模样。
“不用了。”她止住了对方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