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的话正好戳中了吕惠卿的心思。 自己的兄长吕夏卿博学多识,得欧阳修器重修新唐书一书。 但因英宗皇帝在仁宗皇帝大敛时没哭,兄长发明了卒哭之词,给英宗挽尊。 虽说兄长后来一路官至知制诰,但司马光等大臣们对他一直没有好脸色。 而自己也是这般为三司条例司殚精竭虑,但吕公著,司马光一意说自己奸佞。 才干越高,越遭人嫉。 好似这车横冲直撞,却离老帅最远,最不得亲近,因为士相拱卫将他驱离在外。 章越说完向吕惠卿一拱手便离去。 吕惠卿回过神来见章越走了,本欲三步并作两步赶上章越,但又觉得如此在曾布面前失了分寸,故意慢了一些。 章越已走出阁外,吕惠卿跟至没人注意的地方,脸上换上了笑容,一如当初向章越请 求将自己引荐给官家时一般殷勤的态度。 章越心道,好啊,果真政客都是这般能屈能伸。 吕惠卿对章越道:“待制方才一番言论之言令吕某深省。” 章越意味深长地道了句:“哪里,是吉甫着相了。” 吕惠卿陪在章越身旁道:“天下之人为名利奔波劳碌,哪个不是着相。名利便是相,得之才能破之。” “这苏子由之事吕某向度之赔不是了。非吕某不留余地,不顾度之颜面,只是这苏家兄弟屡次开罪王相公,吕某若这般顺顺利利放苏子由离开条例司,相公会如何看吕某呢?” 章越道:“但相公并没有要吉甫为难子由的意思。” 吕惠卿道:“度之,上位之人心念一动,即是行之。相公不喜欢苏子由,不必放出话来,但下面的官员揣摩他的心意,就不会与他好过。吕某深受相公大恩,在此事上必须有所主张。” 章越听了吕惠卿这话觉得对方这么做确实有他道理。 为官之人必须时时刻刻与他的举主保持一致。 之前苏轼与蒋之奇握手相谈,自己与曾巩能不生气吗? 章越道:“吉甫可知如此会演为党争吗?” 吕惠卿道:“度之,党争已起了,我等都是置身其中,身不由己。如今吕中丞,司马学士,范学士一并反对新法,朝堂之上的附和之人不知多少。” 王安石变法如太学改革,免役法虽有反对声音,但比之均输法,青苗法可谓小巫见大巫了。 连自己的老师陈襄,师兄孙觉都上疏反对青苗法。 这时候反对王安石也很敏感,因为张方平制满回朝了。 之前官家就有用张方平为参知政事改革的想法,但是张方平刚受命没几天就因丁忧,不得不回家了。 今日张方平返朝,便可以遏制王安石。 吕惠卿要对付苏轼,苏辙兄弟也就显然了,因为苏轼,苏辙兄弟是张方平提携的。 吕惠卿道:“昨日昭文相,集贤相商改青苗法,其中诏书上有‘约束地方强以青苗法俵散人户,仍戒沮遏愿请’之句是王相公亲手所拟,但昨日昭文相,集贤相在王相公告假之时,将这后一句删去了。” 诏书原文是地方不允许强行令民户配给青苗钱,但也不能民户愿配青苗钱却不给配。 曾公亮,陈升之趁着王安石不在,将后面一句民户愿配青苗却不给配(沮遏愿请)的话删去了。 吕惠卿道:“相公知此后震怒,认为昭文,集贤相公有意为难。” 连曾公亮,陈升之也趁此翻脸,可知王安石这一次危险了。 章越对吕惠卿道:“吉甫真不能对子由手下留情吗?” 吕惠卿摇头道:“除非度之能担保苏子由能无一言不利于王相公,若是度之能承诺于此,吕某二话不说一切凭度之意思。” 问题的复杂确实出乎章越意料,难道不仅苏轼保不了,连苏辙保不住? 章越道:“子由再在条例司中留一个月,若超出此期,吉甫……” 章越说到这里,话顿了顿。 吕惠卿看着章越目光,估摸了一下自己与章越翻脸代价太大最后道:“好吧,我就答允你。度之是重义气讲情义的人,吕某自也是将心比心,以结识度之为友庆幸。” “你能如此待子由,那么他日吕某有难,度之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章越失笑道:“吉甫吉人天相,自能逢凶化吉的,何必要我帮忙。” “吕某得罪的人太多太多。” 章越没有说话,只微微点了头。 吕惠卿笑道:“那就一个月为期!” 达成约定,二人便继续在宫道中前行。